獬豸交出了全部的私情私慾,才能全身心地投入到律法之神的工作中。這是連時纓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

她先前在傳承中所見到的那隻獬豸,實際早已不存於世,然而因為它還沒能完成繁衍下一隻獬豸的任務,才能在肉身已經被毀千餘年的情況下,以精神的形式過載,出現在她夢裡,完成繁衍。

是的,繁衍。這種在擁有獬豸血脈的半妖之間,選擇一位心性、志向、能力都能勝任的,然後直接將妖身交付,讓她成為新的獬豸的做法,並不是他們先前所認為的返祖,而是獬豸獨有的繁衍方式。

而陸見微在此刻之所以會知道這些,也和知識是否淵博無關。

他是鳳,鳳凰的貞烈程度,在所有鳥類妖獸中,也是獨一無二的高度,這種貞烈本能要求的程度,是愛侶雙方無條件的心意相通。

好死不死,因為他還打算再觀察時纓一陣子,並且覺得有他心通在,時纓出了事也能及時求助自己,而一直沒有撤掉他心通。

被迫的心意相通也是心意相通,被鳳凰真火檢測到,直接將時纓標記為他的另一半。又因為這種貞烈本能,他終生都無法更換伴侶。

這倒沒什麼,陸見微並不在意自己有沒有伴侶,大不了就是一輩子獨身,他毫無畏懼,但這種刻印在靈魂裡的本能並不是那麼講理的事情。

鳳凰伴侶之間彼此要心意相通,不僅僅是在生活小事上頭,那都是細枝末節,它最大的一個功能,就是隨時監測著你的伴侶還愛不愛你。

自從被迫進入發情期,陸見微心裡就一直有一個聲音在瘋狂地提醒他自己:她不愛你。

她不愛任何人。

當然也不愛你。

沒有嚐到這種折磨滋味之前,陸見微一直對自己種族的所謂“戀愛腦”說法嗤之以鼻,然而當他面臨真火、心聲、外界干擾的幾重考驗,看著眼前一無所覺的時纓,在她為饕餮說話時妒火幾乎將他吞沒,在她鬆開他的手時內心彷彿萬箭穿心的刺痛感,無一不在提醒著他,嘲笑著他。

你想的太簡單了。

那麼多前輩難道都不如你?還不是一個個死在情之一字上,難道你陸見微就有什麼特殊?

他整個人彷彿被架在愛與慾望的火焰上炙烤,然而更加折磨他的卻是內心一直不斷有一個聲音,告訴他。

她不愛你。

她永遠都不會愛你。

而他也在一次次與本能的苦苦對抗中,終於發現了獬豸傳承的真相。

她成為獬豸,就會失去自身的私情,永遠不會為任何人停留,不會為任何人而陷入情網。

兩人之間的他心通並沒有完全失效,時纓一開始沒有注意的時候,只覺得陸見微的心聲嘈雜,似乎陷在極大的苦痛之中,直到這會兒,兩人遙相對望,她才從陸見微內心那一聲聲猶如杜鵑泣血般的“她不愛你”中,驚愕地獲悉事情的真相。

“什麼?”時纓皺起眉頭,感受著自己的身體究竟有沒有發生變化,果然,除了身上有些沒來由的發熱以外,已經沒有其他症狀了,遠不似陸見微被環境影響和自身發情期雙重摺磨打出來的暴擊那樣痛苦。

“你是說,我會失去自身的感情?不應該啊,我感覺我情感挺充沛的。”

不顧饕餮驚訝的“你們到底是在說什麼加密通話”的疑問,時纓對這個結論並不認可,她覺得她並沒有感覺到自己現在和以前還是完全的普通人時對情感的表現有什麼不同。

“我看到黃雯淇,對她會有同情,會想起小時候和她發生過的事情,知道她放下之後也會為她高興。我和你們相處這段時間,我們也都培養起來了同事的默契和感情啊,我很喜歡大家每一個人。面對校園霸凌還有這次這個節目組草菅人命的所作所為,我也會覺得憤怒啊。這些不都是和正常人一樣的嗎?”時纓百思不得其解,“你為什麼會說,我會失去自己的情感?”

不一樣。

陸見微內心發出絕望的呼喚。

那不一樣。

她會因為情境和相處,對其他人產生憤怒、同情、敬佩、同袍之誼,這些都是可以的,因為這些並不影響她作為司法之神的日常工作,反而那些對受害人的同情和對加害人的憤怒,會讓她有更飽滿的精力和熱情投入工作。

但她永遠沒辦法內生的、自發的、毫無保留的,去愛上一個人,任何人都不行。神愛世人,是整體的愛著,她不能具體地、區域性地給任何人偏愛,這是違反她追求絕對公平正義的職責的。

這是他的貞烈本能在不死心地窺探了她內心無數次後,得出的絕望結論。

“等等,你等會兒,老大,是這樣,你現在狀態有點不太正常,你先不要盲目相信現在的判斷。我們再往裡找找,如果不行,至少我不是沒受影響嗎,我們就返回,出去把塗山狐和節目組這些知情的工作人員抓了,你趕緊出去治療。如果我們找到了什麼,你這個狀態或許還有救。我覺得你現在是被毒的有點神志不清了。”

陸見微閉眼,他無法與她爭論,況且……他也並不想把自己的本能全都交代出去。鳳凰屬有不少與異族妖獸相戀的,最後結局卻大多都不太好,就是因為,鳳凰屬這個恐怖的貞烈本能帶來的副產品,這種毫無保留的坦誠相見,其實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

前車之鑑太多,哪怕他知道,就算他什麼嚇到她的東西也不說,她大機率也永遠都不會愛他,但他還是謹慎地選擇了閉口不言。

一層又一層的迷霧,加上越往深處走,便越是猛烈的催情藥香,虧得三人都是高階妖獸,修為夠厚,才能勉強抵禦著走到現在,時纓走的實在吃力,又要同時提防兩個男的,更是心力交瘁,忍不住咬牙罵道:“這鬼東西,難道里面潛藏的東西,和生育有關?”

否則很難解釋,外面反而用了迷幻的陣法和草藥,越到裡面,異植雖然複雜起來,功效卻越發單一。

好像不看到他們當場do起來不罷休似的。

三人之間已經多少有些距離,但憑著作弊功能,陸見微當然還是聽見了時纓的話。

他每走一步都極為吃力,卻也只能強撐著走,卻在這時,他彷彿看到遠處迷霧中,若隱若現的一個人影。

被吊掛在樹上,迎著風飄蕩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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