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文昌在心裡暗贊韓安邦的知識儲備之豐富，韓安邦又何嘗不是如此。
不止是讚歎，甚至有些驚駭了。
畢竟兩人的年紀擺在那裡，韓安邦在韓文昌這個年紀還只是一個小學徒，如果不是因緣巧合加上他吃苦耐勞被慈老看中，把他拉進了901電子管計算機專案組（華夏第一部艦載指揮系統）或者就沒有他現在的地位了。
如果他在年輕時候能像眼前這個年輕人那麼優秀，或者華夏的計算機事業……
“我看了你的論文跟設計圖之後，是真不敢相信這些都是你的成果，但是現在我信了，後生可畏啊！”聊了近乎三個小時之後，韓安邦突然開口道。
韓文昌沒有答話，這話也不好答，面對眼前比前世的他還要年長近兩輪的老一輩科研人，他還真不知道說什麼好。
但今天韓安邦顯然被聊出了興致，眼中露出回憶之色：“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最初我接到命令，加入901專案組的時候，連什麼是計算機都不懂。當年組裡跟我一樣年輕人很多，慈老的意思就一個，不會，咱們可以學。”
“那年我的年紀比你大不了多少，從加入任務的第一天起，我們就開始硬啃書本，當時901計算機對標的是蘇聯的機電式魚雷攻擊指揮儀，這項技術蘇聯對我們的是保密的，但是憑藉我們一群人拼了命，一樣在一窮二白的情況下，把這機器做出來了。”
“當年那可是真苦啊，什麼都不懂，還要邊學邊做，我記得為了這項任務，專門從中科院109廠調了一批電晶體做實驗，當時這種電晶體計算機，線路定型工作量相當大，一個觸發器就是一百多個元件，當時一塊12*15厘米的雙面印刷版上，我們要設計兩個觸發器，還有組合門、譯碼器、磁芯儲存器、讀放電路、轉換電路、編碼器、解碼器……”
“每一個線路定型都需要成百上千次實驗，正確性實驗，時效實驗，高溫、低溫、衝擊、震動等例行性實驗，當時我以為，我們執行的怕是世界上最難的任務了。這個世界上不可能還有比這更難得技術性任務，到我們完成任務的那一刻，901機順利啟動，那種自豪感你能體會到嗎？”韓安邦突然問道。
“當然！您本就應該感覺自豪。”韓文昌很肯定的點了點頭。
其實韓文昌心裡明白，當時還有很多困難韓安邦都沒提，比如研發901機的那幾年正處於國民經濟最為困難的50年代末跟60年代初，國家物質資源極為匱乏，就連糧食都不能保證吃飽，這種情況下做科研，天知道需要多麼崇高的理想跟不屈的精神才能堅持下來。
“但是現在回想起來，跟你所作的完全沒法比啊！”韓安邦長嘆一聲道，語氣中有一絲濃濃的失落。
“韓教授，您可千萬別這麼說。這麼多年了，技術也在一直進步不是？你們當時畫電路圖都需要一張張手畫，現在我們可是有電腦做輔助，光靠人力怎麼可能完成整個電路的設計。”韓文昌汗顏，連忙解釋道。
“你不用謙虛，之前你把論文回答的頭頭是道的時候，我就動了收你為弟子的心思，但是聊了這麼久，我這個念頭也打消了，我教不了你。你真叫我一聲老師，我還受之有愧。你是個天才！”韓安邦直言不諱的誇獎道，沒有半點拐彎抹角。
韓文昌笑了笑，沒接話。長者誇獎那是耿直，他接話就顯得沒輕重了。適度的謙虛還是有必要的。
“十八年前我代表專案組去美國學習考察，我們還在用電晶體設計計算機的時候，人家已經開始用積體電路設計計算機了，又領先了我們一個時代，等到你們這一代，現在已經是大規模積體電路的時代了，我們始終落後了一個時代啊！”說到這裡，韓安邦的語氣稍顯落寞。
“喏，這是學校給我配的電腦，這才多少年啊，就能有如此效能的電腦了，看看，這是學校給我配的電腦，IBM牌的，這才多少年啊，這東西都被生產出來了，幾十年前你說誰能想的到？這是好東西啊！我們還沒有那個能力製造，我就在想啊，如果有一天電腦成了生產必備的工具，我們自己不會製造，人家拿這個卡我們脖子怎麼辦？你說，這事兒怎麼辦？”
韓安邦突然開口問道。
韓文昌愣了愣，從經濟學的角度來說，華夏是個龐大的市場，也是商家必爭之地，所以不給華夏賣電腦的事兒未來大機率不會發生。誰也不敢主動放棄華夏這麼大一個市場。
但是你要說不會卡脖子，卻未見得。
貿易戰的時候，一個晶片禁售，就能讓華夏最大規模的通訊上市公司差點癱瘓，這招誰說理去？更別提後世曝光出的“稜鏡門”。
當然韓文昌能聽懂韓安邦這句話的意思，這不正是他所追求的東西嗎？
“我懂您的意思，核心科技咱們也得掌握，事實上我也是這麼想的。就跟您一樣，我也希望有一天我們能自主設計生產自己的晶片，製造出真正國產品牌的電腦裝置。”韓文昌點了點頭道。
不過這韓文昌心裡清楚，這基本上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畢竟西方那些公司的起步早，技術積累太過雄厚了，尤其是技術專利的儲備。
完全自主產權不用到那些技術專利的電腦根本不可能生產出來，除非有人能另闢蹊徑，在這個時代設計出完全有別於經典電子計算機的量子計算機或者生物計算機。
但這顯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對，就是這麼個說法，我們這一代人是老了，不管是精力還是學習能力都沒法跟你們這些年輕人相比了，這個任務就只能交給你們了。我還能站最後一班崗，我給你留個電話，以後你有這方面的需求可以找我，我不需要你報答我個人什麼，你只要記得你今天對我說的話，有一天能夠製造出真正我們國產品牌的計算機，這算是君子之約，怎麼樣？”
“我會盡最大努力的！”韓文昌鎮重的承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