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是韓文昌覬覦於電子六廠的晶圓加工裝置。他這次來主要是想仔細研究一番這個時代華夏的晶圓加工技術跟國際上那些高階廠家，比如英特爾、臺積電的技術差距究竟有多大，差距又在哪裡。
其實透過各種文獻，韓文昌是大概知道差距的，但是文獻上得來的資訊顯然沒有親自去看一眼來得更為真切。左右今天市場環境不會有太多變化，閒著也是閒著，便有今天這次行程。
一大早在酒店吃過早餐，便在酒店門口找了輛計程車，直奔此行的目的地，明珠電子六廠。一個小時後韓文昌便站在了明珠電子六廠的門前。
讓他詫異的是，曾經大名鼎鼎的無線電廠此時卻是一番落魄的景象，大門緊閉。門衛處一個身著制服的大爺正打著瞌睡，肉眼可見裡面三排高大的廠房明顯沒有開工，廠區內只有寥寥幾人手捧著白色的塑膠薄膜樣的東西在幾間廠房內穿梭。
“大爺，您好，請問下這裡就是電子六廠吧？”韓文昌走到廠區大門前，隔著金屬圍欄式的大門，衝著看門的門衛大爺喊了聲。
“嗯？你是？”
守門的大爺微微睜開渾濁的雙眼，不滿的瞥了眼打攪到他打盹的年輕人，這一刻韓文昌已經從兜裡掏出了一包還未開封的紅塔山遞了過去。
渾濁的眼神變得清澈了些，狐疑的看了眼韓文昌，大爺把凳子往前面挪了挪，一伸手，接過韓文昌遞來的香菸，熟練地開啟，抽出一根美美的嘬了一口，像是想到什麼，將手中的煙又遞迴韓文昌，卻被韓文昌笑著擺了擺手拒絕了。
“小夥子，有什麼事兒？”大爺樂呵呵的問道。
“哎，我就想問問今天這也不是休息日，怎麼沒上班了？”韓文昌問道。
大爺的神情變得有些警惕，將韓文昌上下打量了一番後，或者因為韓文昌年紀輕輕的模樣跟臉上的坦誠，又或者只是因為那包紅塔山，讓老大爺最終還是放下了警惕心，撇了撇嘴道：“廠子都要倒閉了，還開什麼工？”
“廠子要倒閉了？”韓文昌略顯意外道。
不過隨後韓文昌便釋然。九十年代本就是國家改革開放的陣痛期，隨著國家市場化的放開。曾經依靠計劃經濟活得很滋潤的一大批國企開始走上了下坡路，尤其是那些還沒有改變思想，跟上改革步伐的國企。
畢竟在這個特殊的歷史時代，大大小小的國有企業或多或少都存在著不少經營管理問題。國企改革也是勢在必行。尤其是九十年代中期，雖然大規模的企改還沒有拉開序幕，但是像明珠這樣走在時代前沿的大城市，已經成為了試點。
從這一點上看，像明珠電子六廠這樣的中型國企主動倒閉清算，然後進行體改到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這個話題不免讓韓文昌感覺唏噓，畢竟明珠電子六廠曾經而言是華夏頂尖的無線電研發企業，有著當年國內頂尖的一批研究人員，還是華夏第一批擁有自己晶圓加工裝置的廠子，卻依然在市場化改革的大潮中落寞了。
“哎，我記得咱們電子六廠以前的效益挺好啊，怎麼說倒就倒了呢？”韓文昌感嘆了句。
“嘿，聽你口音是外地人吧？看你的年紀也不大，還知道咱們這電子六廠曾經輝煌過？”看門大爺再次瞥了眼韓文昌，打趣了句。
“您說的是，但不瞞您說，以前我家買的那臺錄音機還真就是電子六廠生產的，不對，那個時候應該叫無線電十四廠，對吧？嘿，當時我爹為了買那臺錄音機還排了很久的隊呢，質量槓槓的，用到現在都還沒壞。”韓文昌筆出了個大拇指道。
“嘿嘿！”大爺笑了笑，又從煙盒裡摸出了根菸，點上：“我知道，你說的是以前那種晶管收音機吧？看你的年紀說的就是那時候，當年我們的收音機的確是賣的好啊，但是好景不長，到了八十年代之後基本上就滯銷了。全國都賣不動，產線就停了。主要是北邊也做這東西，賣的還便宜，所以我們就沒做了。不過咱們廠子做出來的東西，質量絕對沒得說。”大爺頗為自得的說道。
“是啊，多好的廠子啊，怎麼就倒閉了呢？”韓文昌跟著附和了句。
“還不是那幫頭頭腦腦無能！以前那麼好的廠子，換了頭頭，這些年連工資都發不下來了，你說能不倒閉嗎？”聽到這話，大爺當即便怒了，大聲嚷嚷道。
韓文昌苦笑，改革遭遇陣痛在後世看來本就是件無可奈何的事情，更何況從宏觀角度的觀感跟個體角度的感受可以說是完全不同。
在後世看來國企市場化程序完全打破了之前計劃經濟時代的國企只要開工就能掙錢的環境，在加上社會老齡化程序，一批批的職工退休，卻還需要企業養著，國企的冗員成了企業發展的絆腳石，換了誰來管其實都不會有太大的差別。
當然，這話韓文昌是肯定不會說的。
沒有必要，跟門衛的老大爺爭論國家經濟宏觀走勢，感覺會很怪，重要的是根本不可能爭論出一個結果，還能直接把天給聊死了。
“大爺貴姓啊？”韓文昌熱情的招呼道。
“免貴姓王，誒，小夥子，你在這兒套我這老頭子半天話，到底是怎麼個意思？”守門大爺眼一翻，開口問道。
“其實也沒啥，剛才也跟您說了，我這人從小就對半導體這一塊感興趣，這次不是正好來了明珠嗎？就想著到曾經那個半導體廠逛逛，對了，這麼大的廠子也不能說倒就倒吧？總該有個安排吧？”韓文昌神色自如的打聽道。
“嘿，安排，咋安排？企業多久發不出工資了？現在聽說市裡面正在牽頭，說是讓一家外國大企業入股咱們廠，讓我想想，好像是叫什麼利普的？”看門大爺撓著頭說道
“飛利浦？”韓文昌提示了句。
“對對對，就是飛利浦！”大爺連連點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