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的,事情也越來越不受阿暉控制了。

他眼睜睜看著手下們越來越強壯,殘害的人也越來越多,後來甚至有越來越多的老鼠都歸到了手下們的手下。

反而是阿暉這個大王,甚至已經很少有機會能見到小弟們了。

他知道這事兒遲早要完,想要離開的心理也越來越嚴重。

可是,阿暉也有些絕望,離開的話,能去哪裡呢?

不在東鄰山,他要怎麼生活呢?

他也不敢再回會蒙山,怕被黑衣人殺死,但也害怕去到陌生的地方。

這裡至少還有小弟們在。

所以阿暉就這樣堅持著,一面猶豫擔心,一面堅持著。

直到沐依裳一行人進入了迷陣,被老鼠咬傷,阿暉的心也算是放鬆了些許。

哪怕不少老鼠都被殺死了,但東鄰山上就像是有數不盡的老鼠似的,死掉一批,還會有更多的老鼠冒出來。

阿暉想,也許事情沒有他想象的那麼糟糕。

可今日,一切都變了。

就在第一個小弟被殺死的時候,其餘的小弟們便紛紛躁動起來。

它們從山洞中逃離,可阿暉被嚇破了膽,腿軟的逃不掉,也就被沐依裳抓到了。

聽他說完了全部,沐依裳半信半疑地看著他。

阿暉見她似乎不相信自己,於是連連保證,“我說的都是真的,是真的呀。”

沐依裳抿了抿唇,道:“你可知道它們逃到哪裡去了?”

阿暉沉默了,眼神中似有閃躲。

看樣子他是知道的。

想來,他大概是覺得自己已經把小弟們害成了現在這樣,如今再來出賣他們,實在是心裡過不去這道坎兒。

沐依裳扼緊了他的喉嚨,道:“你不是不知道為什麼東鄰山上的老鼠越來越多嗎?我告訴你,你的那些手下們早就不是你原本的手下,我殺死一隻鼠妖之後,便有不計其數的老鼠從他皮囊中湧出。”

阿暉怔怔的呆愣住了。

他的確很奇怪,為什麼東鄰山本不大,卻遍地都是老鼠,像是無窮無盡似的。

沐依裳又道:“那些老鼠絕非善類,若是縱容它們長期在你手下的皮囊中寄生,只怕你那些手下們殘存的魂魄都會被啃食殆盡。到時候,它們可是魂飛湮滅,不入輪迴的。”

聽她這麼說,阿暉徹底怕了。

他道:“我知道它們在哪裡,大仙,你能救救它們嗎?”

這鼠妖雖然貪生怕死,但也不是個惡妖。

沐依裳頷首,道:“你放心,若你所說的屬實,我就有辦法救它們。”

在阿暉的指引之下,沐依裳帶著顧流觴和蕭躍笙等人會合,很快就找到了鼠妖們新躲藏的地方。

雙方展開了一場廝殺,阿暉嚇得瑟縮在角落裡發抖,而顧流觴則是眯著眼睛緊緊的盯著沐依裳。

他總歸是不放心的,若是師尊稍有不慎,他不得不出手救她。

一個時辰後,只剩下最兇悍的一隻鼠妖,而由於數目太多,此時的沐依裳和蕭躍笙及其他弟子早就已經精疲力竭了。

那鼠妖也並不蠢笨,竟然放出無數老鼠來消耗眾人的法力。

眼看眾人不敵,顧流觴的眸子也越發沉了。

蕭躍笙的眸子不自覺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並不是在看他笑話,反而是在向他求助。

可此時對於顧流觴來說,是個進退維谷的情形。

若是輕易出手,便是在先前師尊詢問他的時候,欺騙了師尊,師尊不會原諒他。

若是不出手,讓師尊有個好歹,他自己也不會原諒自己。

正當猶豫之際,鼠妖趁著沐依裳纏鬥,從背後向沐依裳襲來。

沐依裳已經有了察覺,在她轉身過來的那一刻,視線卻穿過鼠妖,投向了顧流觴。

她顯然沒有要躲避那隻鼠妖的意思,而是用一種審視的眼神看向他。

顧流觴立刻明白了,師尊根本不必用什麼詭計試探他。

只需要在自己不敵的時候,看他會不會出手便是。

這一瞬間,顧流觴的眼眶有些溼潤了。

他覺得後背一陣寒意,師尊為了讓他露出馬腳,甚至不惜用自己的性命為代價是嗎?

對師尊來說,這件事就這麼重要,重要到要用這種方式?

顧流觴根本沒有時間猶豫,幾乎是本能的,他向著那鼠妖衝了過去。

只一拳,他重重的打在那鼠妖的背後。

少年潔白如玉的手臂整個穿過了鼠妖的身體,血淋淋的出現在沐依裳面前。

顧流觴個子高挑,即便有鼠妖在身前遮擋,還是能毫無障礙的和沐依裳對視。

他看向沐依裳的眼神裡帶著絕望,那種絕望,是讓人說不上來的辛酸。

明明試探的人是她,可此刻心痛的人也是她。

沐依裳無聲的看著眼前滿眼失望的少年,這一瞬,她竟然沒有想象中那樣生氣,反而生出了一種想要上前去抱一抱他的衝動。

就在她呆愣之際,幾隻從鼠妖傷口處鑽出來的老鼠向她發起了攻擊。

等到沐依裳回過神來,顧流觴已經到了她眼前,將撲過來的老鼠盡數殺絕。

老鼠死了一地,而那個少年就站在她面前。

沐依裳被他血淋淋的手臂吸引了視線,她皺了皺眉,一把握住他的手臂,“你受傷了?”

是了,他的手臂穿透鼠妖胸腔的時候,他就那樣無助的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的任由鼠妖身體裡的老鼠撕咬他。

沐依裳紅了眼眶,帶著幾分指責的語氣,“你瘋了嗎?”

顧流觴卻抽回手臂,冷聲道:“比不得師尊。”

說罷,他背過身去,腳步虛浮的往洞外去。

看著那人離開的背影,沐依裳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滋味。

她追上去,“阿觴,你站住!”

難得的,那人竟然沒有乖乖聽她的話,反而是繼續往前去,就像沒有聽到似的。

沐依裳追趕著他,直到山洞口才終於追上了他。

她攥住少年沒有受傷的那條手臂,喝道:“顧流觴,你要去哪裡?”

少年回了回頭,仍舊失落的看她。

他苦笑了下,道:“能去哪裡?總之是師尊看不到我的地方,省的讓師尊心煩。”

沐依裳有些無奈,這小子說的是什麼話?

顧流觴垂眸看了看自己受傷的手臂,很快,手臂上的傷口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

而沐依裳也注意到了這一點。

她眸子深了深,沒想到顧流觴竟然到了這種程度。

這小子到底瞞了她多少事情?

顧流觴看著沐依裳驚訝的表情,心裡更加沉到了底。

他趁著沐依裳放鬆,抽出手臂。

“我不想看到師尊討厭我的表情,我會自己離開的,師尊不必擔心。”他說著,轉身繼續往前。

沐依裳嘆了口氣,再次追著他的步伐,“你離開,要去哪裡?”

少年倔強,“用不著師尊管,反正師尊也不會再原諒我了。”

這話是沐依裳親口說的。

她給他機會坦白,他自己什麼都不說,如今被發現了,反而還委屈上了!

顧流觴總是有這種本事,明明錯了,卻還能扭轉乾坤,讓人覺得是別人對不住他。

沐依裳加快了腳步,擋在他身前,攔住他的去路,道:“你知不知道傷口就算癒合了,鼠毒還是在你身體裡?你難道沒有聽到昨日你蕭師伯是怎麼說的嗎?你這時候自己一個人跑出去,若是出了什麼意外,你有沒有想過後果?”

少年灰濛濛的眸子在自己手臂上掃了掃,突然笑了笑。

沐依裳皺了皺眉,“你還有心情笑?”

顧流觴道:“這樣也很好,反正現實中師尊永遠不會順遂我的心意,還不如活在夢裡,至少給我一場美夢,讓我能得償所願。”

這話讓沐依裳一怔,抿緊了唇。

他早預料到了沐依裳會是這樣的反應,於是故作冷靜的繞開她,“師尊不必管我,是弟子自願的,與師尊無關,師尊也不必因此自責。”

沐依裳看著他越走越遠,自己還是不受控制的追隨著他的步子。

“沐師妹!”身後蕭躍笙在喊她。

沐依裳回過頭來,看了蕭躍笙一眼,道:“蕭師兄,我很快就回來。”

蕭躍笙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帶著幾續擔憂。

顧流觴此人,到底是善是惡,他還拿不準。

但可以確定的是,沐師妹真的喜歡上了顧流觴,哪怕是到了如今這個時候,她還是沒辦法冷靜下來。

蕭躍笙無奈的搖了搖頭,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沐依裳一路跟著顧流觴下山,見他腳步越來越虛浮,甚至好幾次都沒注意到腳下的石子,被崴著腳踉蹌了幾下。

她終究是忍不住,在不知道第多少次他崴腳的時候,扶住了他的手臂。

少年沉悶的看了看她,一句話也沒有說。

但沐依裳從他的眼神裡看得出來,他已經有些支撐不住了。

就算傷口癒合的再怎麼快,鼠毒還是在他身體裡蔓延。

果然,只要不是致死的東西,毒物還是會對神族產生影響。

迷迷糊糊間,他問:“師尊,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沐依裳怔了怔,無奈道:“你明知故犯,我說了讓你不準隱瞞我,你為何還是什麼都不說?”

少年抬眸看了看陰沉沉的天,道:“說出來又怎麼樣?我真的看夠了師尊厭惡我的眼神,也受夠了師尊恨我的樣子。”

沐依裳無奈的皺起眉頭,只當他是在倒打一耙,“我何時厭惡你,又何時恨過你?”

顧流觴苦笑了下,道:“上輩子呀,師尊,師尊恨我,甚至不惜自縊而亡,也要離開我。”

這一句話,讓沐依裳全身的血液都快要凝結了。

她腳步停頓下來,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人。

上輩子?

他也記得上輩子的事情?

沐依裳心頭緊了緊,一時間整個腦袋都空了,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顧流觴也停下來,靜靜的看著她,眼神有些迷離。

他苦笑著說:“果然,你看,師尊,就算我說了,還不是這樣的結果?師尊知道了真相,還是會討厭我,會恨我,我不想再看到這樣的師尊。所以,師尊別再跟上來了,也別再管我了,我願意活在夢裡,只要師尊愛我,就算是假的,我也願意自己騙自己。”

說罷,少年繼續踉踉蹌蹌的往前。

還不等沐依裳回過神,那人已經身子一歪,栽倒了下去。

他直挺挺的摔在地上,聲音又沉又重。

沐依裳顧不上別的,連忙衝上去把他扶起來。

少年已經陷入了沉睡,任憑沐依裳怎麼喊他,也叫不醒。

有那麼一瞬間,沐依裳心裡想的是,或許讓他一輩子在夢裡也是好事,至少這樣仙門就不會被他屠殺,一切的一切也都不會發生。

可當她這樣想的時候,心頭卻莫名的揪疼了一下。

沐依裳終究是把他扛了回去,和蕭躍笙等人會合。

蕭躍笙看著她回來,肩膀上還扛著昏睡的顧流觴,他不由得驚訝,“沐師妹,你把他打暈了嗎?”

沐依裳搖搖頭,道:“他被老鼠咬傷了,已經昏睡了過去。”

雖然蕭躍笙分不清楚顧流觴到底是好是壞,但畢竟是人命關天的事情,他頷首道:“那我們儘快回霜華門,讓掌門師兄給他診治。”

沐依裳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

一行人浩浩蕩蕩返回了霜華門,蕭躍笙命人活捉了幾隻老鼠帶回去給白青竹過目。

到了霜華門,沐依裳便要帶著顧流觴回水月宮。

蕭躍笙道:“沐師妹,還是儘早帶顧流觴去掌門師兄哪裡的好。”

可沐依裳卻說:“此事不急,我先帶他回家。”

說罷,她便沒再給蕭躍笙繼續說下去的機會,扛著顧流觴走了。

沐依裳把顧流觴送到房間,讓他躺在臥榻上。

少年睡得很沉很沉,一點反應也沒有。

她坐在臥榻前,抬手輕輕的撫了撫少年溫潤如玉的臉頰,她對他說:“阿觴,就這樣吧,如果你喜歡在夢裡,我也一輩子守著你的夢。”

阿觴說得對,在現實裡,她沒辦法給他一個肯定的結果。

尤其是在知曉了對方就是前世欺師滅祖的那個人之後,她更是沒辦法就這麼輕易的原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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