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辦法照顧你,你拿著這個,以後好好生活。”

哪怕那孩子只有四五歲,但也是知道銀兩的用處的年紀了。

瞧見沐依裳給了孩子錢,村中流離失所的人們便紛紛效仿。

正如沐依裳所想的那樣,一旦有一個人得了好處,便會有無數人前仆後繼。

她感慨於人們的這種貪婪和趨之若鶩,但身為妖修,自己身上早就承擔了一份旁人的芥蒂之後,她不敢也不願改變人們的這種惡行。

所以,沐依裳一一的給了那些人錢,唯獨最開始的那個孩子沒有要。

沐依裳沒有答應他帶他離開,那孩子便像個小尾巴似的跟著她。

任憑沐依裳走到哪裡,他都跟著。

直到沐依裳要和河妖一戰的時候,終於忍不住了,“你不能這樣跟著我,河妖很可怕,你不害怕嗎?”

那孩子說:“害怕,但是我更害怕村子裡的人。”

這話讓沐依裳怔愣了片刻,問他,“為什麼?”

孩童說:“他們說我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就該像石頭一樣待在又髒又臭的水溝裡。他們打我,罵我,說我噁心。”

沐依裳呆呆地愣在那裡,她原以為這個可憐的孩子是被河妖害的家破人亡,如今才知他原本就是個可憐的孤兒,甚至遭受了這樣的折磨。

她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也知道自己身為修士,不該管顧凡間的這些事物。

凡人之中,作奸犯科,行為惡劣的人很多,這些是凡間的官府該管理的事情,而不是仙門。

所以,即便沐依裳親眼所見那孩子所說的事情,也只能言語引導,做不了什麼。

但沐依裳心裡,不能說不難過。

那孩子緊緊的攥著沐依裳長長的衣袖,“仙女姐姐,我求求你了,你帶我走吧。”

沐依裳張了張嘴,猶豫道:“我……我不能帶上你。”

雖然很殘忍,但是沐依裳也只能如此。

他是個可憐的孩子,但這世間可憐的孩子很多,她知道自己勢單力薄,什麼也做不到。

那孩子絕望的鬆開了手,低聲喃喃了一句,“連神仙也救不了我嗎?”

他說著,便低垂著腦袋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的呆愣著。

沐依裳心裡很難受,非常非常難受,甚至眼眶都有些酸澀的感覺。

可她還是離開了,和河妖對戰的時候,沐依裳第一次下了死手。

就算是遇上再怎麼過分的妖邪,沐依裳從來都是秉持著能生擒活捉,決不殺生的。

但這一次,沐依裳一劍便結果了那河妖。

河妖的血濺在沐依裳身上,她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臉頰,也沾上了星星點點的血跡。

沐依裳突然沉默著想,到底這些妖邪和那些傷殘同類的人,誰更可惡一些呢?

她想不明白,但心裡像是哽了一根刺似的,上不來下不去。

回去的路上,沐依裳遠遠的聽到了一些孩童的聲音。

她循聲看過去,便瞧見了那個執意想要跟她離開的孩子正在被其餘幾個孩子拳打腳踢。

孩子們一面打他,還一面出言不遜。

“你還真以為自己能一步登天?”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樣子,又髒又難看,要是你這樣的人都能修仙,豈不是人人都可以了?”

這番話引來其餘幾個孩子的哈哈大笑。

弱小的孩子躺在地上,雙手護著自己的腦袋,破爛的衣裳被扯開了,露出手臂和大腿上青青紫紫的傷痕。

那些痕跡讓人觸目驚心。

就算是多年之後,沐依裳再想起那時候的場景,仍舊不寒而慄。

或許這就是沐依裳改變了主意,決定帶他回霜華門的原因。

她是眼睜睜的看著,那些孩子將他的銀兩搶走的。

明明才四五歲的年紀,竟然比那些作惡多端的土匪還要殘忍。

這樣小的孩子,怎麼忍心殘暴的做出這種事情,這些孩子簡直比妖邪更加可惡。

但世人卻不這樣想,在他們眼裡不站在他們這一邊的強者都是惡的。

所以妖,都是惡的。

沐依裳最清楚自己是用了多少年,多少努力才終於能改變自己本為妖在世人眼中的印象。

她覺得這個孩子和自己一樣可憐。

小顧流觴奄奄一息的時候,最後看到的,便是沐依裳的一雙繡鞋。

沐依裳把昏過去的孩子抱了起來。

在她準備回霜華門的時候,果然如她所想的那般,很多孩子都拉扯著她的衣襟,也要跟她去霜華門。

其中不少是受到自己父母教唆的。

甚至有點連對她也半點不避諱,竊竊私語。

沐依裳耳力很好,能清楚的聽到他們在說什麼。

“連那個臭乞丐都能去霜華門,我家的孩子也得去。”

“就是就是,我家那孩子可比那乞丐強多了。”

“那小乞丐若是得了勢,日後該不會報復咱們吧?”

“我們只是替他那早死的爹孃教育教育他,他還想恩將仇報不成?”

那些話,落在沐依裳耳朵裡,只覺得越發痛心。

她垂眸看著已經暈過去的孩子,不由得替他從前所經歷的感到難過。

有人對她說,“沐宮主,你瞧瞧我家這孩子,根基好,你把他也帶上吧。”

“我家的這個才好,還有道士說過,這孩子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根骨。”

沐依裳的視線在那兩個毫無靈脈的孩子身上掃了一圈,而後搖了搖頭。

甚至有潑婦竟然對著沐依裳叫嚷了起來,“宮主是瞧不起我們這幾個孩子不成,就算我們的孩子再怎麼不濟,還能不如一個小叫花子?”

沐依裳繃緊了嘴唇,看上去表情有些不悅。

那潑婦在幾個人的拉扯下,這才恢復了一點理智。

原本沐依裳還在擔心不知道該怎麼拒絕他們,此刻,她什麼也不想說,也不想做,只想頭也不回的離開這個地方,從此不會再來。

有人打起了圓場,道:“沐宮主,我們也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敬重您,仰慕您,盼著自己家的孩子能成為宮主門下的弟子。”

沐依裳冷淡淡的說:“我不收弟子。”

說罷,她便沒再給任何一句話,抱著懷裡的孩子轉身離開了。

身後有人喊她,有人罵罵咧咧。

一貫在意形象的沐依裳,聽著那些難聽的話,驀然覺得……有的時候冷漠一點或許也沒什麼不好,至少自己心裡能舒坦一些。

回到冷冷清清的水月宮,沐依裳垂眸看了一眼懷裡還在昏睡的孩子。

她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太沖動了。

自己宮中一直都只有自己一個人,如今要和另外一個人一起生活嗎?

沐依裳看看那孩子,心裡有點忐忑。

顧流觴傷得很重,睡了整整兩日才醒過來。

他一睜開眼,便瞧見臥榻前淺青色的紗幔,很漂亮,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

小顧流觴抬手想要摸一摸那帳幔,卻又擔心自己髒兮兮的小手弄髒了漂亮的帳幔。

直到他的視線落在自己乾淨的手背上,他愣了愣,翻來覆去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又不可思議的摸了摸自己的臉。

他這是在做夢嗎?

吱呀一聲,房門發出一聲悶響。

小顧流觴循著聲音看過去,便瞧見了一身白色紗衣的女子走進來。

女子生的極美,像是從畫裡走出來的似的,像個仙女。

他愣了愣,後知後覺的想起來,她本就是仙女。

“仙女姐姐。”他小聲喊她。

沐依裳對他溫柔的笑了笑,道:“醒了?還有沒有哪裡痛?”

小孩兒沉默了片刻,揉著小肚子,說:“我餓了。”

沐依裳一愣,這才想起來自己只顧著給顧流觴喂藥,竟然一時間忘記了,他是個凡人,又是正在長身體的小孩子,是該吃東西的。

可水月宮中沒有廚房,也沒有廚娘,更沒有飯給這孩子吃。

沒法子,沐依裳只能問他,“能起身嗎?”

小顧流觴躺了兩日,身子躺的有點痠軟,但他不想給沐依裳添麻煩,所以忍著疲軟的身體坐起身來。

他點點小腦袋,“可以的,姐姐。”

沐依裳嗯了一聲,對他伸出一隻手。

小顧流觴看著那隻橫在自己眼前的手,猶豫良久,在想起自己的手現在是乾淨的,這才把自己的手遞了上去,小心翼翼地放在沐依裳手心裡。

不知是不是長年累月無家可歸,這孩子的面板有些暗沉。

尤其是和沐依裳那白皙的手交疊在一起的時候,更是明顯。

小顧流觴看了看自己黑黢黢的手,就算沒有灰塵,也覺得有點髒。

他剛想把手收回去,沐依裳已經握住了他的手腕,拉著他起身。

小顧流觴小臉兒頓時紅撲撲的,沐依裳摸了摸他的額頭,“臉這麼紅,是不是還在難受?”

那孩子連忙搖搖頭,道:“不是的,只是……我的手看上去髒髒的,我怕……仙女姐姐嫌我髒。”

沐依裳無奈的笑了笑,“不會,你很乾淨。”

那孩子低垂著眼簾,輕聲說:“可是,大家都是這麼說的,我很醜也很髒,很讓人……討厭。”

沐依裳一愣,片刻後抬手摸了摸那孩子的腦袋,安慰道:“你很漂亮。”

小顧流觴怔怔地抬著眸子看她,表情裡充滿了不可置信。

從來沒有人說過他漂亮,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丑的要命。

可眼前的仙女姐姐,漂亮到了極點的仙女姐姐,竟然說他漂亮。

沐依裳溫柔的笑著說:“你的眼睛很漂亮,等你長大了,肯定會是個很俊俏的人,不要輕易相信別人對你的貶低,你自己覺得自己足夠好,那就夠了。”

那孩子似懂非懂的看著她,她只是溫和的摸著他的腦袋,說:“沒關係,以後你會明白了,走吧,我帶你下山去吃東西。”

小顧流觴重重的點了點頭,邁著搖搖晃晃地步子,跟著她。

仙女姐姐的手,真的很漂亮。

他的視線落在沐依裳那雙修長白皙的手指上,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好看的手,也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姐姐。

兩人到了山下,沐依裳便牽著小顧流觴的手走在大街上。

仙靈城的街道一如往昔的熱鬧,小商販比比皆是。

沐依裳問他,“你想吃什麼?”

那孩子看著琳琅滿目的食物,沉默著。

他不知道自己想吃什麼,因為除了山上的野果和村民們一頓拳打腳踢後或許大發慈悲給他的餿了的飯菜,他什麼也沒有吃過。

小顧流觴抿著唇,不知道該選什麼,甚至不好意思說自己想要什麼。

兩人轉了一大圈兒,那孩子還是沒有做出選擇,沐依裳也終於意識到了問題的所在。

於是乎,她細心的觀察了一番,把那孩子視線流連的幾樣兒都買了下來。

沐依裳把一塊糖餅遞給小顧流觴,道:“先吃一點,其他的,我們回家再吃。”

她的聲音又溫柔又細膩,宛若春風拂過小顧流觴的心。

從此便一發不可收拾的喜歡上了。

顧流觴從睡夢中醒來,一睜眼便對上了師尊的睡顏。

竟然夢到了自己和師尊初見的時候。

他不由得勾了勾唇角,視線往上,落在那鮮紅的喜帳上。

像做夢一樣,自己竟然真的和師尊成婚了。

顧流觴緊緊的摟住沐依裳的腰,似乎真的害怕這只是一個夢境,夢醒之後,一切都會消失,師尊也不再是自己的。

大概是他的動作幅度太大,惹得沐依裳眉眼微動,醒了過來。

“睡醒了?”沐依裳拖著有些朦朧睡意的聲音問他。

少年點一點頭,有點抱歉,“昨日那樣重要的日子,我竟然喝醉了,師尊不要生我的氣。”

沐依裳怔了怔,而後笑了,“沒關係。”

顧流觴瞧著師尊笑起來的樣子,自己也不由自主的跟著笑了。

他貼上來,窩在沐依裳的頸窩裡,“師尊,我怎麼有種很不真實的感覺?”

沐依裳撫著他的後頸,道:“還要怎麼樣才算真實?”

她原本只是隨口一問,沒想到那人竟然猛然抬起頭來,用一種很期待的目光看著她。

沐依裳:“……”

怎麼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

她無奈的嘆了口氣,卻又無法拒絕那人熱切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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