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齊,泰寧。

親王府內外書房燭火亮了一夜,千殺和崖柏盡職的守在門口,任何人都無法靠近一步。

書房內,玄清和方輿快速的整理文書,將薊國和南衛探子傳來的情報,梳理謄寫之後,又遞到風青暝的書桌上。

風青暝脫去了華服,只穿著素白的寬袍,頭髮用玉冠固定,少了幾分凌然貴氣,多了幾分出塵如仙。

偏偏,他的五官絕色昳麗,又不失硬朗,在素服的襯托下,反而多出幾分勾魂奪魄的妖俊之美。

茶色的眼眸中,沉寂淡漠,不露悲喜,像是玩弄人心的妖神,又像似高不可攀的高嶺雪霧,孑然無塵。

一夜未睡,並未讓風青暝疲憊,他將分離後的思念,都化為了無窮的精力,投入在手中的事務之中。

或許,他心中有一個連自己都不知的妄想……‘若能早一日完成阿姐交代的事,我就能早一日回到阿姐身邊!’

玄清和方輿同時抬眸看向彼此,又不約而同的鬆了口氣,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兩人起身,走向書桌前。

玄清先一步將手中關於薊國的情報放在風青暝面前,方輿隨後也將南衛傳來的情報送上。

“殿下,三國舉措得當,蝗災的形式控制住了。雖還未完全過去,但照此局勢來看,要不了幾日,就能度過蝗災。”方輿道。

他想了想,又補充:“此次蝗災所帶來的影響,比我們想象的要少。雖然確實有人在暗中煽動作亂,但因為救災及時,並沒有太多人被迷惑,從而聚不成勢。”

在他說話時,風青暝已經一目十行的看完了放在桌上的情報,一直緊繃冷峭的臉龐稍緩了些。

‘只差幾日了麼?’風青暝眸中閃動,心裡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到南衛,回到沈未白身邊。

這個念頭一起,風青暝的眸底就燃燒起闇火,恨不得把蝗蟲燒光,恨不得把那些暗中煽動作亂的人都找出來,一一處死,立即完成一切。

齊國境內的事,是由他親自佈置。

早在昨日,蝗災之害就已經威脅不到齊國。大齊境內,無一處民亂,暴動。

“殿下,宮中傳來旨意,陛下召見。”

門外,傳來朱琰的聲音。

風青暝眸光一閃。

這個時候,他父皇見他,必然是要因此次之事對他論功行賞。

……

海上,風平浪靜。

遠離了陸地之後,海船如同孤島,漂浮在茫茫無垠的大海之上。

再沒有見過海的人,看了好幾天這樣的景色後,都會懷念起陸地,希望能看到城市人煙。

一隻金雕從天空中飛過,在第一艘海船上盤旋了幾圈,似乎在找什麼人。

那雙犀利明亮的眸子,在找到要找之人後,它俯衝而下,雙翅展開,穩穩的落在了那人的小臂上。

沈未白順了順金雕的羽毛,從它爪子上的銅管裡取出一封密信。

看到星鸞過來,她對手臂上的金雕道:“跟星鸞去吃點好吃的。”

金雕極通人性,親暱的用喙蹭了蹭沈未白掌心後,就展翅一飛,落在了星鸞手上。

星鸞笑道:“真是個貪吃鬼。走吧,我帶你去找吃的!”

說完,她轉身帶著金雕離開。

一人一雕走後,沈未白才拆開密信。

看完整封密信後,沈未白嘴角忍不住上揚。

阿炎做得很棒!

齊國的蝗災以及不足為何,薊國的情況也很好。衛國……姬雲廷親自坐鎮,又提前預防了那麼多,算是把前世兵亂之禍的苗頭給按下去了。

這算不算是贏了天道一局?

沈未白還不確定,但不妨礙她的好心情。

不管怎麼樣,起碼天道暫時作不了妖。

沈未白心情蘇暢的看著海面,不知過了多久,她嘴角噙著的笑容漸漸隱去,原本輕鬆的眉頭也凝重起來。

就在剛剛,她心情蘇暢的看著海面,在心中又把所有的事梳理了一遍,突然發現,她以為的贏,不過是天道軌跡中不足為道的改變!

剛才,她問自己,天道安排這個大事,其目的是什麼?

無論是尹千梧還是尹千雪的視角里,她們所瞭解的都是與衛國相關的情況。

在前世,宋明貞串通聖火教,利用前朝地宮中的寶藏,煽動教眾造反,四處起義,妄圖讓三國內亂起來,再趁機打出復辟前朝的旗幟,一統河山。

但最終失敗了,薊國和齊國當時的情況如何,尹千梧的記憶和尹千雪的記憶中是空白的。

然,在衛國,這件事中,受益最大的是辰王姬雲廷!

正是他奉旨討伐,鎮壓了民亂,殺了匪首,平息了戰亂,他才立下大功,在民間和軍中都積累了聲望。

他也藉此向鴻明帝懇請饒恕母妃家族,藉著鴻明帝對甘氏的愧意,把甘家又重新拉回了權利中心。

同年,太子姬瑾瑜在秋獵中不慎墜馬,被坐騎踩斷了腿,從此成了一個跛子太子。

身體的殘缺,辰王的出眾,為他後來的逼宮埋下禍根,也成為了推動姬雲廷登上帝位的重要一環。

所以,無論是人禍,還是天災,天道的目的,起碼在衛國,就是要讓姬雲廷得勢,踏出爭奪帝位的第一步。

而如今呢?

人禍被她阻止了,天災也解決了。

但對於姬雲廷來說,他依舊立了功,按照天道的安排而行。

沈未白的改變,只是免去了百姓之苦,卻依然沒有改變天道的目的。

所以,她以為的與天一博,對於天道來說根本不痛不癢。

這個認知,讓沈未白的好心情瞬間消散,一股戾氣從心底的縫隙升出。

一將功成萬骨枯!

天道為了成就一個姬雲廷,可以犧牲數不盡的無辜之人,讓其變成姬雲廷的墊腳石。

‘起碼,救了不少人,免去了家破人亡。’沈未白眸光沉沉,吐了口濁氣,自我安慰。

因為她的干預,軌跡微微改變,雖然撼動不了結局,起碼也算是救了人!

‘這就是所謂的天道之子嗎?’沈未白心中嗤笑,抬眸看向萬里無雲的天空,眸色沉沉、晦暗難明。

人的一生軌跡是否是註定的?

沈未白不由得想到這個問題。

但旋即,她眼神就重新堅定下來。

別人或許不知,但起碼,她的軌跡已經改變,她如今所行所想,皆在她掌控之中。

身後有人過來,沈未白不動聲色的收斂情緒。

當來人靠近,在自己身後停下時,她才轉身,眸光沉靜的看過去,“君少莊主。”

君悅兮抑制著眸中的深情,對沈未白抱了抱拳,“沈姑娘。”

風泊山莊那一次,君悅兮鼓足勇氣表白心跡,被沈未白拒絕。之後,又發生了種種事情,讓他們二人一直都沒有機會再獨處。

就算是這次在船上,君悅兮也一直謹守禮節,與沈未白保持著一段距離。

剛才,他本不想過來,但看到她背影寥落的站在此處,他還是忍不住走過來了。

“君少莊主有事?”沈未白神色如常的問。

在她轉過身的一瞬間,君悅兮又覺得剛才的寥落,只不過是他看花了眼,又或是他給自己找的一個主動靠近額藉口。

“呃,我是想來謝謝沈姑娘,多虧了你們給的藥丸,才緩解了大夥暈船之感。”君悅兮快速的給自己找了個藉口。

沈未白不疑有他,“不必客氣。”

君悅兮面泛苦澀,沈姑娘還真是讓他有口難言啊!

“君少莊主還有事嗎?”沈未白問。

“我……”

……

甲板上某處,尹千雪和卓雲染站在一起,遙遙看著與沈未白站在一起的君悅兮。

她們所在的位置很隱蔽,並未驚動他人。

“君少莊主似乎對沈姑娘有意。”卓雲染開口道。

尹千雪嘴角揚了揚,“你也看出來了。”

“嗯。”卓雲染淡淡點了點頭。

“可惜,這位君少莊主在沈姑娘面前沒有機會。”尹千雪語氣十分肯定。

卓雲染眸露深思,“是她嗎?”

尹千雪眸光一閃,淺笑不語。

雖未回答,但卓雲染心中卻已經有了答案。

她看向沈未白輕嘆道:“我沒想到,真的是她!十年前,到底是怎麼回事?”

“十年前,十年後……雲染,她只是沈未白。”尹千雪轉身,面對卓雲染,通透的雙眸中傳遞著種種含義。

卓雲染沉默了一下,才笑出聲,“如此,那便不能喝酒敘舊了。”

尹千雪笑道:“不能敘舊,卻也能喝酒。”

她不願卓雲染去打擾,試探沈未白,是因為在她印象中,沈未白還是尹千梧的時候,其實與卓雲染並沒有什麼私交。

唯獨幾次的見面,也都是他們兄妹陪著太子和辰王而來。

而那個時候,大姐姐只是應付一二,根本沒有和他們深交的打算,所以還真談不上什麼舊。

以前,尹千雪不曾細想過,現在重新回憶,才發現大姐姐從一開始就在拒絕與前世有關的人了。

……

“我……”君悅兮有些緊張,他的心思並未因為沈未白的拒絕而徹底斷掉。

反而,這次的出海,朝夕可見讓他又一次鼓足勇氣,想為自己博一絲可能。“沈姑娘,當日在風泊山莊,君某對你所說之事,皆是肺腑之言……”

“當日,我記得我已經清楚明白的拒絕了君少莊主。”沈未白聲音清冷的打斷了君悅兮的話。

君悅兮並未被打擊道,彷彿早就料到沈未白會如此說,“我知。但,我還想告訴姑娘,即便姑娘拒絕,我也並未放棄初衷,還請姑娘給君某一次機會。”

“不能。”沈未白再次乾脆利落的拒絕。

“為何?”君悅兮索性將心底的話都說了出來,“沈姑娘既然尚未議親,又沒有意中人,如何不能給我一次機會?我只求一次機會,並未奢求姑娘一定要答應。或許,相處之後,姑娘會發現,君某是能託付終身之人呢?”

“我有。”沈未白道。

“什麼?”君悅兮一時沒反應過來沈未白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沈未白凝著他,眸光清冷不避不閃,“我說,我已經有意中人了。所以,不要再把心思放在我的身上,註定徒勞而已。”

“這……短短時日……不可能!”君悅兮難以置信。“沈姑娘何苦騙我?”

沈未白卻輕蔑的道:“你覺得,我會拿此事騙你?”

君悅兮一怔。

是了,沈未白那如風一般瀟灑的性子,看著極好說話,卻有著自己的傲氣,不屑於拿這樣的藉口來拒絕了。

所以……她是真的有了意中人?

反應過來後,君悅兮眸中的光黯淡下來。

他說不清楚自己什麼時候,被沈未白所吸引。或許是初見時的驚豔?又或許是接觸後,察覺到她的與眾不同。

只是沒想到,第一次動心,卻慘淡收場。

“我知道了。”君悅兮頹然垂眸。“沈姑娘放心,君某不會再打擾沈姑娘。”

說完,他轉身離開,倒是有些果決之意。

等他走後,沈未白才對另一個角落道:“還不出來?打算偷聽到什麼時候?”

柳茹從中走出,嘴角噙笑:“我可不是故意偷聽,只是過來的時候,見你們正在談話,所以沒有打擾罷了。”

她走到沈未白身邊,饒有興致的看著她。“真有意中人了?”

沈未白眉梢微微一挑,雲淡風輕的‘嗯’了一聲。

“是誰?”柳茹眸中一亮。“你們打算何時成親?”

“成親?”沈未白驚訝的看著她。

柳茹蹙眉,“怎麼?你們不打算成親?”

沈未白笑道:“喜歡他是我的事,但不代表我要讓他知道,也不代表我會和他在一起。”

“什麼?”柳茹震驚了。

她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驚駭世俗的說法。

沈未白默了默,眉宇間多了幾分困惑。“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我會動心。這種感覺很陌生,超出了我的掌控,讓我有些……”她在心中斟酌了一下,才找出了一個比較合適的形容,“……不知所措。”

所以,沈未白沒有想好怎麼處理這件事,更不確定這種感情的變質,關係的改變是好是壞。

沈未白不傻,在風青暝的試探下,就反應過來了。

當時,她是驚訝的。

似乎,沒想到自己會對一個比自己小的男人動心。但,動心了就是動心了,自身的感覺無法否定,她也不會懦弱的欺騙自己。

柳茹正欲說什麼,突然聽到有人興奮的大喊,“那邊有座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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