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間醫廬內,月狐從藥童手中拿到公主府的預約牌後,便起身走到了內室。
月狐,為青龍宿,掌管有間醫廬,負責沈未白商業規劃中,醫藥的部分。
同時,也會研發貴婦們喜歡的美容、美體藥妝,提供給仙人坊。
年輕的女子,身穿素色白裙,身姿婀娜,以輕紗覆面。
不少人都以為,這就是醫仙子。
殊不知,醫仙子另有其人。
“主公,公主府的人來了。”月狐對內室中的少女道。
“嗯。”沈未白不在意的應了聲。
預約牌發出去的時候,她就知道是誰買的,更是清楚公主府中是誰病了。
“一會,你便待在我身邊。”沈未白想了想對月狐道。
月狐應聲而退。
通常,醫廬裡的尋常病人,其實都是月狐在診治。
沈未白坐於堂後,一邊是考校自己親手教出來的徒弟,一方面也是為了應對疑難雜症。
以月狐如今的水平,還無法處理一些罕見的病症。
而入了醫廬的病人,無論是月狐經手,還是沈未白親自看診,都只會發現,是一模一樣的房間,根本不清楚面對的是不同的人。
……
月狐在隔壁房間看診,沈未白只隔一牆,敏銳的感官能清楚的聽清月狐與病患說的每一個字。
若她再仔細聽,甚至能聽到月狐落筆書寫的聲音。
這……也是練了《九玄神功》的‘後遺症’之一。
隔壁房間裡,人來人往,不一會,月狐已經送走了三個病患。
此時,門再次被開啟,月狐走進來,先是恭恭敬敬的朝沈未白行禮之後,才跪坐在她身邊。
“拾壹號。”藥童在醫廬入口大喊了聲。
“公主,到駙馬爺了。”女官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牌子。
容景點點頭,有些緊張的看向卓軼。
反倒是一臉病色的卓軼,微笑著安慰她。
醫廬中,不允許太多人進入。
所以,最後跟著藥童進去的人,只有容景和卓軼。
但是,公主府的侍衛,還是暗中把守住醫廬四周,時時刻刻注意著醫廬裡的動靜。
長公主夫婦被藥童帶到了沈未白所在的房間。
整個醫廬都是以竹建成,清雅脫俗。
一進門,兩人就看到房間被紗幔一分為二,層層紗幔也阻擋了視線,兩根絲線穿過紗幔,落在外面的矮几上。
與矮几一起的,還有兩張坐墊,共病患,家屬所用。
“請坐。”開口的人是月狐。
長公主容景的厲害,一直讓沈未白印象很深。
為了以防萬一,她不會輕易暴露自己。
容景和卓軼對視一眼,坦然入座。
既來之則安之,雖然這醫仙子不願露面,但只要能治好病,也沒什麼所謂。
“病人請用几上絲線繞手腕三圈。”月狐道。
容景立即拿起絲線,按照吩咐繞著卓軼的手腕走了三圈,之後便屏住呼吸,忐忑等待。
月狐確認他們綁好後,才將絲線的另一頭捧至沈未白麵前。
沈未白雙指搭在絲線上,感受卓軼脈搏的跳動。
這叫,懸絲把脈。
過了一會,沈未白松開絲線,殷紅誘人的雙唇嗡動,月狐耳根也隨之一動。
“病人可是多年前與人動手,曾傷及心肺一脈?”月狐問。
外間,傳來了卓軼的聲音。“是,舊傷約是十年前所傷。”
“病人舊疾復發,來之前可有看過其他醫者?”月狐又問。
這一次,是容景代為回答。“的確看過幾位德高望重的醫者。”
“他們如何診斷?”紗幔內又傳出問話。
容景繼續道:“都說我家郎君是當年的舊疾未徹底治癒,如今才爆發出來。”
“可有說如何治療?”
“只說要用溫補之藥,慢慢滋養。時隔多年,舊疾已然根深蒂固,無法根除。”
“可服過什麼藥?”
“服過……”容景居然將卓軼所用過的藥方,都一一背了下來。
她卻不知,自己在背出藥方的時候,卓軼雙眼溫柔的看著她,一刻也捨不得移開。
等容景說完之後,紗幔裡突然沒了聲音。
這種猝不及防的安靜,讓容景心中倏地一緊。
感受到她的心情,卓軼輕拍了拍她手背,在她轉眸過來時,無聲的道:‘彆著急。’
容景點了點頭,眼中神情依舊忐忑。
她很怕,連‘醫仙子’也無法解除丈夫的病痛之苦。
“病人的舊疾,是因在當年受傷的經脈中,有一處被真氣堵塞。之前沒有爆發,且被人忽略,是因為那一絲真氣並未影響到自身。如今爆發出來,則是因為那絲真氣開始醒了。”
“你們看過的醫者,不通武道,自然也就覺察不出真氣存在。開的藥,調理的都是臟腑五氣,不對那絲真氣有任何作用,當然就沒有效果。”
月狐把沈未白的話,說了出來。
卓軼渾身一怔。
容景也看向他,眼中滿是擔憂。
“敢問醫仙子,可有醫治之法?”容景急切的問。
“收了夫人的診金,豈有治不了的道理?”月狐輕笑。
這句話,讓容景頓時一喜,卓軼緊繃的臉色也好看了些。
“不過,有些話,還是要先和大人、夫人說明。”
“醫仙子有話請講。”
“這病,非藥物能治,需要以針灸之法,慢慢疏導體內真氣,將其引出體外。此法為一。”
“以針灸之法,助君反吞噬真氣,壯大己身,此法為二。”
“無論哪一種方法,在解除真氣之憂後,都必須以藥物修復、滋養受損經脈,徹底根除病根。”
“第一種方法,需針灸五次,每七日一次,每次針灸所需診金百金。”
“第二種方法,需針灸十二次,隔日一次,每次針灸所需診金兩百金。”
“至於後續所需藥物,至少需要服用十八服,每一服藥金為五十金。”
“大人,夫人,兩位可商議一下,是否要醫治?”月狐可謂是心驚膽戰的說完這番話,心想主公也太狠了點吧。
“自然是第二種方法!只要能治好我夫君,多少金都沒關係。”容景毫不猶豫的道。
“景兒!”卓軼神色複雜的看著她。
容景握緊他的手,低聲道:“第二種方法既然最貴,定然有它的道理。咱們家不缺這些金。夫君,聽我的。”
卓軼無奈的嘆了口氣,寵溺的凝著她。
“兩位可決定好了?”月狐又提醒一遍。
“決定好了。”容景道。
月狐的聲音再度響起來,“如此,就請夫人先去交了診金,然後在外等候片刻。施針之時,不可有外人在旁。”
“這……”聽到自己不能守在身邊,容景反倒有些遲疑起來。
這一次,是卓軼勸她:“放心吧,既然來了,就要相信醫仙子的本事。”
容景這才點頭,起身離去。
砰!
容景剛走,房門就自動合上。
卓軼還未來得及反應,就聞到一股異香,整個人就失去了知覺,倒在地上。
之後,月狐才拉開紗幔,讓沈未白走了出來。
……
午時,那輛低調的馬車,正快速的趕回瑤城。
“離宮宴開始只有不到兩個時辰,本宮和駙馬還要回府更衣,吩咐下去,讓他們再快些。”
馬車中,容景對女官道。
女官立即把長公主的命令傳達下去。
感受到馬車加速了,容景才放心了些。
她轉身,握住卓軼的手,“駙馬,你覺得怎麼樣?”
“倒是比來時要舒服些了。”卓軼微笑。
容景卻依舊不放心,“你可不要為了讓我安心,而騙我。”
“這種事,我怎會騙你?”卓軼無奈的凝著她。
容景這才露出笑容。
但很快,容景又擔憂起來,“不如你就在府中休息,我自己進宮就是了,皇兄和母后都不會怪罪的。”
卓軼搖搖頭。“今日,陛下宴請北齊使團,我怎麼能不去?何況,我也許久沒有陪你進宮給母后問安了。今日得了醫仙子的治療,我身子爽利了許多,去一趟沒什麼的。”
容景只好叮囑他,“若是察覺有不舒服時,一定要及時告訴我。”
“遵公主令。”卓軼玩笑的拱了拱手。
見他可以如常的說話玩笑了,容景才放心笑了起來。“看來,這醫仙子果然並非浪得虛名。”
卓軼頷首認同。
身體的變化,他是感受得最清晰的,也無可辯駁。
“就是,這醫仙子的診金貴了些。”他無奈失笑。
容景卻不在乎,“只要能還我一個好好的卓郎,她要多少診金,我就給她多少。”
“讓公主破費了。”卓軼感動極了。
容景眸中流露出少女般的嬌羞,依偎在丈夫懷中。“你我是夫妻,說什麼破費?”
卓軼頓時覺得心間有暖流淌過。
曾經,有人問他是否後悔退出江湖,進入皇家尚公主。
甚至,有人覺得他這個選擇丟臉至極。
但誰又知道,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不過,這醫仙子對診金的態度,還真讓我想起一個人來。”容景突然從卓軼懷中抬頭。
卓軼低頭,與她四目相對,“安亭伯府的那位大小姐?”
容景點頭,“只是可惜,那丫頭命薄。”
卓軼不語。
容景又突然問,“駙馬,你說……尹千梧真的死了嗎?”
卓軼皺了皺眉,依然沒有說話。
容景似乎也不需要他回答,繼續道:“她若真死了,那尹家的鳳凰又會落在誰的頭上?”
這時,卓軼才開口說了句,“尹家的二小姐,小聰明過頭了。”
容景點了點頭。
恐怕,連尹千暇和尹千雪都不知道,從尹千梧‘意外死亡’後,她們的一舉一動,都在皇家的嚴密監視之下。
其中,主管這一切的就是卓軼。
他的任務就是要在鴻明帝下旨賜婚之前,找出誰才是真正的鳳凰!
……
這一次宮宴,是大衛鴻明帝為北齊使團特意舉辦的。
鴻明帝之所以如此重視這次宮宴,甚至要求所有皇族,還有三品以上的大臣,及他們有誥命在身的夫人都要出席,是因為這是大衛開國以來,北齊的第一次來訪。
無論如何,鴻明帝都不希望在北齊使團面前輸了排面。
至於北齊皇子曾在瑤城居住過一段時間的事……
既然沒有挑明,眾人自然裝著不知。
宮宴,於未時三刻在衛皇宮的紫宸殿內舉辦。
未時一到,受邀入宮的勳貴,誥命就陸陸續續的進了宮。
這樣的盛會,只有家中的嫡子嫡女才有可能被帶進去。
“英國公。”
“鄭國公。”
宮門外,兩輛一等國公的馬車相遇,車中貴人下車之後,相互行禮。
“英國公,老太君沒來?”鄭國公看了一眼英國公身後的人。
英國公殷宏才道:“母親年事已高,陛下特准不必出席。”
“原來如此。”
鄭國公假笑著,把自己身後的兒子,兩個孫子,一個孫女拉出來,讓他們見過英國公一家。
殷宏才也與妻子顧氏和一雙兒女回禮。
這時,安亭伯府的馬車到了。
萬氏帶著尹勝,還有尹重華,尹重樓,尹千暇、尹千雪一起下了車。
他們沒有看到英國公和鄭國公,而是被其他一起來參加宴會的大臣圍在一起,先一步進了宮。
鄭國公看著這一幕道:“陛下還真是心善。這尹家死了一個嫡女,倒是讓陛下親自做主,把剩下的兩個庶女給掛在了正房嫡出的名下。否則,以她們的身份,又如何有資格來參加如此盛大的宮宴?”
英國公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鴻明帝為何要把尹家的兩個庶女給弄成嫡女身份?
大家其實都心知肚明。
不這麼做,以後以庶女的身份進入皇家,皇家的臉可不好看。
“這安亭伯府也是走了大運,能得到菩賢先知的預言。就可惜,那嫡女命薄了些。”鄭國公這句話說得陰陽怪氣。
“鄭國公,時辰不早了,我們進去吧。”英國公主動道。
鄭國公也沒有再說什麼,與英國公一起進了宮門。
誰也不知,他們剛走,長公主府的馬車就到了。
容景長公主看到兩家人離開的背影,玩味的對駙馬卓軼說了句,“這兩家人怎麼走到一起了?”
鄭國公是鄭貴妃的父親,年逾六十,老當益壯,他的兒子,鄭貴妃的胞兄已經四十出頭了,依然還是世子。
老英國公早已過世,兒子殷宏才繼承爵位,是如今的英國公。
而殷家正是當朝皇后的孃家。
皇后和鄭貴妃在宮中,也只是表面和諧而已。
平日裡,這兩家的關係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不過是表面功夫罷了,公主又何必在意?”卓軼笑說了句。
在他們下車之後,卓雲奚、卓雲染也跟著下車。
此時,鄭國公家中,走在最後面的嫡次子鄭屹突然回頭,看向了卓雲染所在的方向。
只不過,這一幕並未惹人注意。
就連卓雲染自己都不曾察覺,有人在看自己。
“走吧,我們先去看看母后。”容景替卓軼整理了一下衣襟,溫柔的笑著。
卓雲奚、卓雲染兄妹,看到父母神仙眷侶的樣子,也不禁笑了起來。
……
未時三刻,紫宸殿中,宮宴正式開始。
大殿之上,右邊為衛國的王公貴族,皇子公主的位子。
左側則為北齊使團的席位。
再往下排之,便是高官、誥命以及這些王公勳貴的子女。
此時,九五之尊的龍椅上,鴻明帝已經坐下。
在他左右相伴的是皇后與鄭貴妃。
衛國眾人均已入席,只有北齊使團的席位還空著。
晗月公主因為年紀小,又身體嬌弱,是被恩准坐在皇后身邊的。
皇家只有靜妃米氏所出的落玉公主,坐在一眾貴女之首。
她身旁,便是安寧郡主卓雲染。
“雲染,你聽說了嗎?”落玉低聲對卓雲染道。
卓雲染疑惑不解,“聽說什麼?”
落玉把聲音壓得更低,“你難道不知?外面都傳聞,這次北齊之所以派他們的皇子來,就是為了和我國聯姻。”
卓雲染眸光一閃,輕聲道:“公主,這只是謠言。”
落玉嬌蠻的撇撇嘴角,“我才不要嫁到北齊,我聽說北齊人都長得魁梧高大,粗俗不堪。而且,那邊氣候不好,人也長得醜。”
突然,她眼珠一轉,拉住卓雲染的袖子道:“雲染你可是父皇欽封的郡主,若北齊真要聯姻,你自動請纓去吧!”
“公主!”卓雲染低聲呵斥她。
“怎麼了嘛,你也是皇家血脈,難道不該為國分憂嗎?”落玉公主理所當然的道。
卓雲染看著她的樣子,強忍住心中怒火。“公主,不要妄自揣測聖意。何況,北齊還未提出聯姻之說。”
“反正我不管,要嫁你嫁!”落玉嬌蠻的說完,便扭頭不理她了。
卓雲染在心中忍了又忍,極力控制著自己的表情。
她從小跟著父親習武,聽著父親說的那些江湖故事,心之嚮往是浩瀚江湖,而不是被困深宮宅院,又或是遠嫁他鄉,捲入宮闈之爭。
原本,北齊來訪的目的是什麼,都與她無關。
可是,被落玉公主這麼一嚷,卓雲染的心也跟著提了起來。
‘千萬,千萬不要是聯姻啊!’緊張的心情,讓卓雲染不自覺的抓緊了自己的裙裳。
“宣,北齊使團,北齊齊王殿下覲見!”
鴻明帝身邊的內侍總管,用尖銳的嗓音喊道。
話音散去,從紫宸殿外緩緩走進一行人。他們的身形的確要比衛人更加高挑魁梧,容貌也比衛人硬朗。
但是,這進來的二十幾人中,能吸引殿中眾人眸光的,只有為首的那個絕美少年。
他的面容還很稚嫩,但身量卻如衛國一般的成年人相差無幾。
而他的五官,更是顛覆了衛人對齊人的想象!
這是怎樣一個美如妖,翩翩若仙的昳麗少年?
白皙的面板,深邃的五官,茶色的眼瞳,如海妖,又如神祇,在他身周,彷彿始終籠罩著一層迫人的氣勢。
一時間,安靜的紫宸殿中,抽氣聲此起彼落。
“好美……”
同樣身在驚豔中的卓雲染,突然聽到耳邊傳來落玉的呢喃。
她側目望去,只見到落玉貪痴的目光。
卓雲染太熟悉落玉這樣的眼神,從小到大,但凡是被落玉看中的東西,她都會露出這樣的眸光。
“雲奚,我反悔了!他是我的!為了他,我願意去北齊!”落玉突然說道。
然而,在她說出這句話時,她的眼神始終黏在那位北齊少年親王的身上。
……
酉時一刻,紫宸殿中的宮宴已到尾聲。
一張畫卷,悄無聲息的從皇宮中以極為隱秘的渠道送出。
在宮宴結束後,送到了杜府裡,沈未白的手中。
“主公,宮中送來了北齊使團領隊的畫像。”丹井雙手捧著畫卷進來,跪坐在沈未白麵前。
沈未白正在看書,聽聞抬眸,將手中書卷放下,接過了丹井手中的畫卷。
畫卷緩緩在她手中展開,新鮮的墨香也飄散在房間裡。
一幅絕色美人圖,展現在了沈未白的眼中。
畫像,是簡單的線描。
可是,繪畫者卻極為聰明的用顏料,塗抹出畫中人的特徵。
當那一雙茶色眼眸出現時,沈未白懶散的眸光一凝,認出了畫像中的絕美少年。
“奶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