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福的聲音驚愕之感盡顯,若非這塊木牌時時掛著,他也不可能一下子想起計緣來,畢竟對於這位曾經的寧安縣奇人,其長相早已在記憶中模糊了。

聽到孫福竟然還能叫對自己,計緣向著他笑了笑,嚥下口中的麵條道。

“不錯,正是計某,兄臺倒是還記得我啊!”

孫福用櫥車上的抹布擦了擦手又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趕緊從櫥車後面繞出來,驚喜又複雜地看著計緣。

“計先生,真的是您啊?我,我再給您加點滷和雜碎吧?”

他仔細看看計緣又要回櫥車上去拿東西,計緣趕緊叫住了他。

“不用了不用了,這些就夠了,這些就夠,你先忙你的,若是真不忙就坐邊上咱聊聊天。”

計緣用筷子指了指桌旁的空位。

這會也有其他食客因為和孫福較熟,好奇地詢問一句。

“孫叔,這位大先生是誰啊?”

孫福看了看說話的年輕人,面露回憶之後才回道。

“這是計先生,你孫伯爺以前常唸叨的,你來我們家的時候也說過好幾次呢!”

“啊?我不記得這事啊……”

“你那會才多大啊,除了吃和玩,能記著什麼事?”

孫福朝著那人說了幾句,手中抓著抹布就略顯拘謹的在計緣邊上的位置坐下來。

計緣看看他,依舊慢條斯理的吃著面,將另一隻碗裡的雜碎夾出一些到麵碗裡,混著滷肉和麵條一起團在筷子上送入口中,吃得津津有味。

“先生您怎麼離開這麼多年都不回來看看啊?”

計緣持著筷子歉意地拱拱手。

“很多事情要忙,而且人在外也有許多身不由己,多謝掛念了。”

“哦哦,也是,在外頭哪能想回來就回來的,我爹還在的時候還總唸叨你,有時候還會問我一句‘計先生’多久沒來攤位吃麵了,我幾乎次次都說沒來過,偶爾也騙他一回說剛來吃過,呃,先生不會怪我吧?”

計緣朝他點點頭。

“怎麼會呢,此言因孝而生,是大善,倒是老孫頭始終記著計某,令我甚是感動啊!”

孫福笑笑。

“那是,我爹一直在家中說您不是普通人,一定要善待您。”

“呵呵,這個老孫頭……他離世的時候可有什麼心願未了?”

計緣笑了下,問道。

“嗨,我爹的心願就是讓我和我大哥的兒子能舞文弄墨學文章,能考上功名當大官,但咱小老百姓哪是這塊材料啊,兩個小子倒是在學塾上過學,但後來還是讀不下去,該幹嘛幹嘛唄,這倒也好,我現在都抱上孫女了。”

計緣聽到又是會心一笑,但繼續吃麵沒有說話,面吃光了就吃雜碎。

“計先生,以前也聽人說過您可能是不會再回來了……見到您真好!”

計緣聽出了孫福的話外音,估計是有人曾說過他計某人可能是客死他鄉了,這種事也並不少見,會這麼認為也不奇怪。

“再吃到孫記的麵條和雜碎,也很好。”

計緣說著將最後一口雜碎也放到嘴裡細細咀嚼一陣之後才嚥下,隨後轉頭看向孫福,見其神氣飽滿不現憂愁,顯然是過得不錯,但還是問了一句。

“家中可有什麼困難?可以同計某說說。”

孫福連連擺手。

“沒沒沒,計先生,您別看我依然在這擺攤賣面,可這是因為不想咱老孫家的手藝失傳,其實咱家裡日子過得不錯,什麼都不缺!”

到底也是外人,孫福沒把狗頭金的事說出來,但也表明了自己家足夠富足了。

計緣一看就明白了,正所謂貧賤家庭百事衰,這話說得過了卻也有些道理,畢竟錢不能解決所有事,但確實能解決大部分事,在這寧安縣裡也是有效的。

“也好,知足才能常樂。”

計緣將筷子放在碗上,將之前因為怕沾上面湯而折起來的袖子抖了抖鬆散下來,就這麼坐在桌前同孫福聊天,也朝著那個小女孩招了招手,但小女孩卻害羞躲在櫥車後面沒過來。

“這孩子,別看好像挺怕生,其實性子很強,和小男孩一樣,我正打算也送她去學塾上課呢!”

“哦?如今女孩能去學塾上學了?”

計緣略感詫異,要知道在以前,雖然大貞沒有在律法上明文規定女孩不能去上學,但這幾乎是一種不成文的規定,女性的社會地位還是低了些,至少學堂上幾乎看不見女子。

哪怕是一些大戶人家的大家閨秀,也是家中私塾請夫子來教識字的。

“嘿,換早些年確實不敢想,但咱寧安縣是什麼地方,那是人傑地靈的好地方,出了尹文曲這麼一個當朝大員,他近年來推行的政令之一,就有女子亦可讀書。”

“哦,那阻力怕是挺大啊。”

孫福收起計緣身前碗筷道。

“那就不清楚了,但尹文曲的話在咱寧安縣還是很管用的,至少我抬出他的身份,就沒人跟我唱反調了。”

計緣笑笑,伸出大拇指。

“不錯,有見地。”

說完,他也拍拍褲腿站起來,從袖中拿出幾枚銅錢來。

“價格沒變吧?”

“哎呦計先生您這麼多年在外,才回來到縣裡,這面就當我請您吃的,怎麼可以要您的錢財,快收起來收起來!”

孫福態度很是堅決,並非是作偽的假客氣。

計緣看了他一眼,居然真的將錢收了起來,點了點頭道。

“好,計某便承情,先回家中去了,有事可來居安小閣找我,嗯,什麼事都行。”

說完這句話,計緣離開座位,大步走入天牛坊的坊門,朝著居安小閣的方向而去。

等人走了,麵攤上其他幾個吃完了故意沒走的食客的話題才重新熱絡起來。

“孫叔,那大先生到底誰啊?您老說計先生計先生的,他很有名?”

“對啊孫老闆,看著這人年紀應該不算太大吧,怎麼聽你的話感覺好像……”

說話的人有些形容不出那種感覺,好像明明已經當爺爺的孫福在和自己父輩說話一樣。

孫福眼瞅著計緣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才湊近這幾桌人低聲道。

“你們啊,懂什麼!這是計緣計大先生,十幾二十年前在我們縣裡頭可有名了,回去問問你們父輩最好是問問爺爺輩,準能記些起來!”

“十幾二十年?”

“這人年紀這麼大!?”

孫福壓壓手使得幾人收聲之後繼續道。

“這人吶,當年就傳是個奇人,上一任的知縣老爺和縣尉老爺都對其恭敬有加,對了,尹文曲你們總知道吧?”

“知道啊!”

“瞧孫叔您說得,尹文曲那我們哪能不知啊!”

“嗯,尹文曲當年老家就在天牛坊,那會和計先生是最要好的鄰居,他還是縣學塾夫子的時候,幾乎每天必至居安小閣,他和計先生的交情極深!”

“哦!”

“這樣啊!”

“原來如此!”

邊上食客紛紛驚歎,他們的表情也讓孫福十分滿意,而一邊小女孩看他們臉上那誇張的樣子,也“咯咯咯”得笑了起來。

計緣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居安小閣,一路走來遇上的人也沒幾個認出他來,到了小閣門前,找出鑰匙開鎖推門進去。

“吱呀~”一聲,門框上落下一層灰,只不過這些灰全都在計緣身邊劃過,就是落到肩上也立刻滑落。

“嗚……嗚……”

院中有清風拂動,大棗樹枝葉搖擺,發出一陣陣輕靈的聲音。

“沙沙沙……沙沙沙……”

嗅了嗅,或許因為有大棗樹在,家中氣息十分清新。

“辛苦你了!”

計緣知道自己現在不可能在寧安縣常住,至少這次回來未必就待得久,家中可全靠了大棗樹在看著,即便這裡其實沒多少東西可偷,但畢竟是家。

將家門全都開啟透了透氣,這次計緣沒有吝嗇法術,直接一揮手帶起一陣風,將室內灰塵都捲走,讓家裡恢復乾淨整潔。

再到廚房一看,計緣不由拍了拍額頭。

“哎呀,都浪費了!”

廚房中那一小罐蜂蜜過了十年自然已經不復當初,但計緣開啟罐子再細看,卻發現底部凝結了一層晶體,微微颳去表面的一層蠟,能聞到一絲絲沁人心脾的甜氣。

“倒是好像還能吃?”

此時紙鶴直接擠出錦囊,從計緣懷中飛出,繞著大棗樹不斷轉圈,院中大棗樹“沙沙沙”得搖動著枝葉,好似也在和紙鶴打招呼。

計緣從廚房出來,除了打算去打水之外,想了下也將《劍意帖》取出,放到院子裡。

下一刻,卷軸自動開啟,其上嘰嘰喳喳的聲響一下子冒了出來。

“哎呀!居安小閣!”

“對啊對啊,回寧安縣了!”

“啊啊啊,大棗樹!”

“哈哈哈……終於回寧安縣了!”

“大棗樹還不會說話啊?”

“笨蛋,大棗樹是樹,要凝聚精靈的!”

“噓…….這裡周圍都是凡人,我們小聲點!”

“對對對,小聲點……”

一群小字壓低聲響,淅淅索索對話一番之後,直接一個個從《劍意帖》中跳了出來。

院中大棗樹的枝葉都靜了,顯然被這群小字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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