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兩頓飯過後,鄭建國沒能從鄭富貴和杜小妹臉上看出絲毫的蛛絲馬跡,倒是在下午四點多吃晚飯的時候,老爹又拿了兩個窩窩頭放在他面前:“多吃點,晚上好抗餓——”

物資匱乏的時代,社員們每天只吃兩頓飯,早上九點半和下午四點半,其他時間裡便是冬季大會戰的時候,也都是凌晨時分四五點爬起來,喝點熱水熱湯的就出發了,幹到早上九點收隊吃飯,然後一直幹到下午四點半再吃飯,吃過後接著幹到夜裡七八點鐘,收隊睡覺。

按照鄭建國記憶中的標準,鄭家的條件可以劃歸為貧困戶一類,雖說家裡除了他之外的六人都已經能賺工分了。

可架不住四個姐姐和老孃杜小妹都是女人,每天的工分是要按照出工人數和勞力來區分的,男人十分底分,婦女六分,兒童二分。

五個女人拿不到四個男人的工分,而作為赤腳醫生出診本身是沒錢拿,由記分員按照工分記記入。

只有在用到藥的時候才一分三分的收,再加上鄭富貴一向是給錢就收,不給也就記個賬。

有時候,甚至是自掏腰包來補買藥的錢,一家七口人的小日子過的緊緊巴巴。

也就是關西公社屬於善縣的紅旗公社,各個大隊裡的副業比較多,放到三里堡大隊來說,便有養殖場和加工廠甚至還有個機修廠。

單是養殖場裡便有豬一百大幾十頭,刨去每年每家每戶一頭豬的任務,還能結餘十幾頭過個肥年。

不說比那些落後地區的大隊,便是放在善縣地區來說,也算得上是中上水平。

這麼個大隊,那自然是在公社曲書記的心裡掛了號的,於是在聽說郭炳河準備給知青和社員放假後,親自跑了一趟。

人心散了,隊伍也就沒法帶了。

鄭建國是被鄭富貴叫醒的,黑燈瞎火的也沒個鬧鐘,揉著眼皮迷迷糊糊的愣了愣神,才看清夜色中的老爹:“幾點了?”

“嘟嘟嘟嘟——”

刺耳的起床號傳來,鄭建國的迷糊勁兒也就徹底消失,飛快明白這是外邊的雪停了。

而按照白天的曲書記指示,社員們該到大隊部集合準備上工了,再聯絡著聽來的資訊,現在應該是不到兩點鐘:“你們要去上工了?”

“嗯,我們要去上工了。”

鄭富貴身為赤腳醫生,自然也是無數社員中的一份子,閒時才能去出診,忙時就得上工。

不過,這不是他鄭富貴叫醒鄭建國的原因:“我想了想,你既然說你打算不讀書了,倒不如就從現在開始跟我們上工吧?”

“這是——提前體驗了?”

迎著鄭富貴隱藏在夜色中的面龐,鄭建國腦海中閃過這麼個念頭,看樣子老爹老孃兩人打算用這個來當下馬威,讓他跟著吃點苦後老老實實的去上學,當即眨了眨眼開口道:“去洋河水庫?”

“嗯,洋河水庫,就是二十里地外那個,咱們到大隊部集合完,還需要按照急行軍過去吃飯,然後再幹活。”

好似要把上工的艱辛表達出來,鄭富貴便把去的方式給說了下,還特別強調了現在不能吃東西,得等到地頭再開飯,趁著熱乎勁好乾活:“你去不?”

“好,我去!”

鄭建國說完,便翻身從被窩裡鑽了出來,找起衣服開始往身上套。

旁邊,站在黑暗中的鄭富貴不禁有些傻眼,顯然想不明白這些天怕冷的兒子這會兒連冷也不說,就直接開始穿衣服準備跟著上工,可先前他的話都說完了,想到這裡便開了口道:“要不——”

“讓他去!敢說累你就揍他。”

杜小妹恨恨的聲音傳來,鄭富貴便把後面的話給嚥了回去,轉身勾著頭一掀簾子,就見到雙漆黑的大眼睛正滿是探尋的望著他,下巴還衝著他身後抬了抬,接著眼睛又瞪了瞪。

彷彿接受到暗號,鄭富貴連忙轉頭看了看,就見鄭建國已經穿完衣服正往腳上套棉鞋,不禁回過頭來又搖了搖頭,滿臉鬱悶之色:“準備走吧!再不去就該點名了——”

“那你看著他點。”

杜小妹急促的喘息兩下,瞅著鄭富貴說完便將旁邊的包袱拿起,塞進了他的手裡:“我給你們爺倆多準備了點窩窩,你讓他多吃點。”

“這個臭小子!不知好歹!”

嘀咕著罵了句,鄭富貴將包袱背在肩上,還沒轉頭就看到旁邊的鄭建國從簾子後面走了出來:“爹,咱們走吧?”

“走,這就走,你去把那碗熱茶喝了。”

橫了眼這貨,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甩了個臉給鄭建國,鄭富貴轉身到了門口繼續道:“快點,再不走就該大喇叭點名了。”

噸噸噸的把一碗熱茶幹進肚子裡,鄭建國抹了下嘴巴用圍脖纏好,可隨著鄭富貴拉開屋門,撲面而來的寒風還是讓他禁不住哆嗦了下,只見慘白慘白的月亮照在厚厚的雪上,看著比屋裡的煤油燈還要亮堂。

咯吱一腳踩在雪上面,鄭富貴轉頭看向旁邊大開的屋門,鄭春花帶著三個妹妹走了出來,瞅著她後背空空如也,便開了口道:“去把醫藥箱帶上,讓蟈蟈揹著。”

“爹,這天寒地凍的,蟈蟈——”

鄭春花不知道這爺倆在鬧什麼,除了夏收秋忙的時候,她還沒見過小弟起的這麼早過。

不想好似知道這個大姐在想什麼,鄭建國開口道:“大姐,你去拿來我揹著,眼看著這就要快畢業了,算是提前進入社員的狀態,好為家裡減輕下負擔,大嘎子都能掙十分的工分了。”

“家裡缺你這點工分了?”

杜小妹脫口而出說完,接著看了眼鄭富貴便轉身走了出去,鄭夏花一看這架勢,不由探手輕輕的推了下鄭春花,後者連忙轉身進了廚房,拎著醫藥箱到了鄭建國身旁,撩起挎帶給他背在了身上,一雙大大的眼睛盯著他道:“你惹咱娘生氣了?”

“嗯。”

鄭建國呼呼的應了聲,感覺身上的醫藥箱並不重,一旁的鄭富貴瞅著他揹著醫藥箱,還似模似樣的,當即開口道:“那就出發吧,到了大隊部我看看是讓春花你留下還是讓古麗留下。”

“應該是讓我留下,古麗現在想上進,不是曲書記說他也過來?”

鄭春花不知道這對父子母子間在鬧什麼,可先前老孃的語氣是極其不善,便故意開口岔開了話題:“聽說她想報這次礦務局招考的醫務員。”

“古麗好像只是高中生?”

鄭建國眨了眨眼問過,他問這話的意思自然是很明白,昨天才給老爹說過高中畢業不想上衛校而是找機會考工,現在大姐便好像知道似的說起這個話題,也就順著說了下去:“好像醫務員都是醫生了吧?”

“她幹赤腳大夫都三年了。”

鄭春花說著瞅了眼前面的老爹,莫名的感覺有點引火燒身的跡象。

古麗才來的時候喜歡和她一起玩,偶爾有婦女需要診治的話就讓她去,結果玩了三年人家也成了赤腳大夫,於是三里堡大隊也就一躍而成為全公社赤腳大夫最多的大隊,鄭富貴和她以及古麗。

這還是明面上的,也幸虧赤腳大夫也是要吃工分的,才沒惹來更多的閒話,不過眼看著自己給自己培養出了個對手,要說她心裡沒點疙瘩啥的,那也不現實。

“嗯,到時候讓公社出個證明,這就算是加分項了,而且還是婦——”

出了家門瞅著遠處的憧憧人影,正跟著杜小妹和鄭富貴的鄭建國點頭說起,才猛然想起這會兒還沒有婦科病的說法。

便是縣城的善縣人民醫院裡,怕也才是分科坐診而以,至於小點的城關醫院則是大科室。

一個大辦公室裡什麼科都在混在裡面,當然這會兒能夠進城看病的,那也是到了人命關天的時候。

“可是那個古麗多大了?人家五年前就高中畢業了——”

杜小妹的聲音傳來,人也停下了腳步,瞅著旁邊的彷彿被嚇到的鄭春花開口道:“大妮,古麗高中畢業時多大了?”

“她今年22,五年前是17?”

咕咚嚥了口唾沫不知道惹了什麼事兒,鄭春花小心的說過,便見到杜小妹轉頭看了眼鄭建國道:“你今年才15,我當年不想讓你上那麼早的學,就是因為你年齡小就會被其他同學欺負。

現在看來我當時的想法還是對的,今年年底你才16歲,個子都還沒長完,你就想上工了?”

杜小妹是沒有什麼文化的婦道人家,可也知道十五六歲的時候還只能算是大孩子。

而聽到老孃這麼個語氣,原本滿肚子說辭的鄭建國也就洩了氣,這是他沒辦法用說辭來推脫的,他六歲上學,小學五年,初中兩年,高中兩年的,這會兒才十五歲就馬上要高中畢業了。

而他又沒辦法說出自己的真實目的,便只能開口道:“我們在學校也是學半天課下半天的地,還有老師專門教我們怎麼翻土施肥種地,與其給學校種地還不如回來掙工分——順帶著找機會考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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