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州南關外,北風呼嘯,一片旌旗在風中獵獵作響,數萬清軍騎兵列陣以待,陣中更立著數杆龍纛大旗。

在清軍騎陣外圍,又有無數虜騎往來奔策不斷,揚起漫天煙塵,將清軍大陣遮避其間,從遠處根本看不清內裡情形。

清國睿親王多爾袞策馬在清軍大陣中間,他神情冷漠,目光陰鷙的望著遠處的明軍戰陣,突然說道:“譚泰,你領正黃旗,再加蒙古鑲藍旗的勇士,從右翼突擊吳三桂所部明軍側翼,督促勇士們定要奮力衝陣,破陣有賞,畏怯必罰。”

他接著又對滿洲鑲紅旗固山額真滿達海,說道:“滿達海,你領鑲紅旗勇士列陣在前,如對面明軍陣勢,被譚泰攪亂,你立刻出擊。

如明軍不亂,你則聽憑中軍號令出擊,切勿擅自行動。”

看著譚泰和滿達海各自奔回軍中,做著出擊的準備,滿洲正黃旗和鑲紅旗陣中呼喝之聲不斷,很快就整隊完畢,多爾袞心下也是甚覺滿意。

他舉起千里鏡,不由有看向東南側遠方小淩河畔,代善與張誠那裡的情勢。

…………

大明遼東的軍事重鎮錦州城,其南門與東門之外,都各有一處因長久貿易需求,而形成的關市,分別稱之為南關與東關。

而如今,其東關與南關連同外城都已淪落於奴賊之手,處處皆是斷垣殘壁,沒有一絲生機。

在南關外約三里多遠的地方,大批清軍虜騎匯聚,他們軍陣縱深並不大,可橫列開來卻有數里之遙。

有數杆織金龍纛大旗矗立在其軍陣的中央位置,五顏六色的旌旗向四周蔓延開來,猶如一朵綻放的鮮花般豔麗。

可這豔麗的背後,卻是靠著明清雙方將士的鮮血滋潤,又是何其殘酷?

清國禮親王代善的動作永遠是那麼緩慢,或許與其年齡有關,也或許與其表演有關,但不管如何,現在他畢竟是對戰宣大軍的總指揮。

在他的身旁兩側分別站著肅親王豪格與武英郡王阿濟格,猶如眾星捧月一般,將他簇擁在中間。

此外還有滿洲鑲黃旗固山額真拜音圖,鑲白旗固山額真圖爾格,以及蒙古正黃旗固山額真阿代,鑲黃旗固山額真圖賴,正紅旗固山額真恩格圖等一眾將領。

然而,代善的臉色卻並不好看,倒不是因為最近日夜操勞,休息不好所致,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對於自己家族未來的擔憂。

代善,曾經的後金四大貝勒之首,除了清國皇帝黃臺吉之外,惟有留存於世的老王爺,其在清國內部可謂德高望重,僅次於黃臺吉。

他表面上雖然對於權力之爭,似乎不感興趣,但在內心中卻仍是無比渴望,就如今日錦州戰事受挫,黃臺吉個人威望下降。

代善又覺得自己行了,他唯一不放心的就是多爾袞這個最小的弟弟,但是他在心中也是清楚得很,無論如何自己都不能再考慮汗位之事。

畢竟年齡擺在那裡,他現在只是在為自己的家族後人考慮,現在自己的兒子裡只有碩託與滿達海二人,還能勉強算作是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

雖然,他們與黃臺吉、多爾袞這些叔叔們相比,無論內外各方面都是差了許多,可代善的心中確是清楚得很,這些都不是主要的。

作為大清國的老狐狸,代善自然知道實力才是決定一切的關鍵,而今他禮親王這一系,雖人才凋零,但嚴格來講無論碩託,還是滿達海,似乎都比豪格強上許多。

只要再尋得一兩家盟友,待黃臺吉百年之後,自己奪權並非難事!

所以,現在代善既要考慮不開罪人,又要考慮為自己這一系樹立威望,而最難的還是不動聲色消耗滿洲正藍旗的實力。

只見他對著地圖仔細端詳著,不斷盤算各種戰略的得與失!

良久後,代善才開口道:“肅親王與宣大軍對戰多時,對於今日戰事,可有何良策?”

豪格完全沒有想到,代善會向自己問計,他可是絲毫沒有準備,只得口中喃喃道:“宣府的明狗都很是悍勇,尤以宣府明軍為最。”

他接著道:“宣府的張誠,極擅用詐,著實狡猾的很。不過,本王相信其必然也是外強中乾,只要我勇士衝至陣前,其必然也難逃崩潰的下場。

末將以為,我軍無須多慮,但是奮起衝鋒,必然能突破明軍的兵陣。”

然而,代善卻不願冒此等危險,他先是將肅親王豪格狠狠教訓一番,而後便即開始調派各旗韃子,所採用的卻是穩妥之策。

他以滿洲鑲黃旗居中,而阿濟格的鑲白旗與豪格的正藍旗,卻分居兩翼,同時將蒙古兩黃旗與正紅旗留在中軍,作為機動力量使用。

其實,豪格與阿濟格都力爭想要作為中軍,率先突入明軍陣中,可代善為了平衡,也為了藉機消耗他們幾旗的兵力,才將他們二人分別派在兩翼。

正是因為如此,兩翼才是清軍突破的重點,而豪格與阿濟格也都是憋足了勁,想要在這一戰中增強自己的威信。

阿濟格是因為才接任鑲白旗的旗主之位,急需立些戰功,好數立自己的威望。

而豪格確是聽信自己旗中將領的建議,趁著黃臺吉身體還能堅持,多立下一些戰功,進一步鞏固自己的地位,也趁機樹立威望,為將來承接大位做準備。

他們二人都是力爭率先出戰,確正中禮親王代善的私心所在,他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豪格與阿濟格的請求,將左右兩翼作為突破的主攻方向。

…………

看著北面的清軍正在將陣列向兩翼延伸開來,張誠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從千里鏡中望去,清軍陣容實在是太過強大。

其人馬兵力已然接近自己的二倍有餘,雖然自己麾下將士亦是十分悍勇,援遼以來表現極佳,已然穩坐大明第一強軍勁旅的交椅。

但在兵力懸殊的情況之下,張誠心裡也沒有多大的底氣,在他看來這一戰就算能夠打贏,宣府將士也必定傷亡慘重。

到底值不值得如此,才是他現在需要考慮的問題,畢竟,現在這些宣府的將士,那可是他在如今的大明世界裡,安身立命的根本。

可望著對面的虜騎洶洶,張誠也知道現在不是考慮得失的時候,而且對於大同鎮兵馬,他在心裡也不是十分信任。

他們之前的表現太過差勁,尤其是剛剛其左翼營就在奴賊虜騎攻打下,全營潰敗,差一點就引致全軍潰散,教張誠如何還能相信他們?

看著對面旌旗移動,軍馬也在不斷奔來行去,張誠的心情也十分的沉重,自入遼以來,宣府軍幾度出戰,因戰減員也是頗為嚴重。

要知道這些將士可都是張誠一手操練起來,在他們的身上不止投入了錢糧、盔甲軍械,更多的是時間與精力。

這些忠誠又十分優秀的戰士,每傷亡一人,張誠的心中都有如刀絞一般,雖然他也十分清楚惟有如此,才能將麾下精兵鍛鍊成一支真正的勁旅。

一支軍隊即使待遇再好,平素的操練再嚴苛,只要未曾經歷戰火與鮮血的洗禮,終究不能算得上是一支真正意義上的強軍勁旅。

在錦州南關外當眾斬殺大同鎮參將馬保中後,宣大聯軍又與清國武英郡王阿濟格廝殺兩場,雙方雖是互有傷亡。

但宣大聯軍必定是主守一方,利用自己銃炮犀利的優勢,他們的傷亡比清軍小了許多,已然擁有了戰場主動權。

可張誠還沒有來得及利用這一優勢,對清軍展開全面進攻,就見漫山遍野的虜騎飛奔而來,只覺得四面八方盡是韃虜,大有鋪天蓋地之勢。

面對這一情況,王樸心中早就沒了主意,他看著滿山遍野的清軍虜騎,已經慌得不知所以。

即使是張誠,也預感到一絲不妙,雖然此刻他還不知道白廣恩所部盡潰,馬科、唐通紛紛敗逃,但清軍能集中如此眾多虜騎來對付自己。

可見,其在別處的危險必然大減,否則分兵防備之下,又如何能集中接近半數的虜騎前來此處?

面對眼前的新形勢,張誠斷然決定暫時放棄剛剛準備的進攻計劃,轉而採取守勢,待到天黑之後,與薊遼總督洪承疇聯絡再做定奪。

為了應對奴賊更大的攻勢,宣大聯軍也及時變陣,他們以宣府赤城營、大同鎮標營為中軍,兩部戰車營分別列陣於兩側,而大同軍右翼營與遊兵營,則分守左右兩翼。

再以張廣達騎營、林芳平虎衛營、郭英賢宣府標營的騎兵結陣在後,作為大軍的突擊力量隨時待命,並且他們也作為督戰隊來使用,一旦前方步營畏怯退縮,他們的戰刀也將看向那些潰兵敗卒。

張誠則率領黃保忠的家丁隊、杜有為的親軍左部位於大軍中心,大同總兵王樸自然是與張誠共同在中軍主持全軍事務。

說是共同指揮宣大聯軍,但實際上王樸就如同人質一般,等同於被扣在了張誠的中軍。

對於王樸,張誠可是印象深刻,在他的原生記憶之中,對於錦州的這場大戰,其實他所知並不是很多。

他只依稀記得這一戰明軍大敗虧輸,而原因正是糧道被截,身為大同總兵的王樸趁夜率先逃遁,引致各營紛紛潰逃而去,反被清軍半途截擊,皆潰不成軍。

惟有吳三桂所部寧遠軍,因為是從官道正途逃走,而沒有被清軍所埋伏,才得以倖免與難。

正是各營爭相逃遁,才導致洪承疇兵力不足,困守松山城內,雖有猛將曹變蛟夜襲敵營,差點選殺奴酋黃臺吉,但終未能成事。

最後松山城破,自薊遼總督洪承疇以下,如遼撫邱民仰、總兵曹變蛟、王廷臣、兵備張鬥、察院姚恭、監察道王之楨等一百餘文武官員被俘。

現在,張誠又怎敢放王樸回到他自己的標營中去,一旦王樸再次畏怯潰逃,以萬餘宣府軍對陣奴賊四萬之眾,張誠雖然不懼,但如果因王樸率大同軍逃遁,而引致全營崩潰,又當如何?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張誠此前才會執意當眾斬殺大同參將馬保中,其目的就是想要藉此震懾住大同鎮諸將,使他們畏懼自己,畏懼軍法軍紀,不敢私下率軍逃遁。

現在看來,張誠的“殺雞儆猴”之策,確實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自打將馬保中與那些帶頭逃跑的大同左翼營軍將斬殺後,大同軍士氣不減反增,再無人敢有逃遁之心。

宣大聯軍的大陣有如一個半圓形,中間向前突出,兩翼逐漸向後靠,其後陣騎兵各營成一條直線排列,距離小淩河北岸只有不足一里。

他們的大陣緊緊護住身後的三座浮橋,在小淩河裡還有六艘龍武水師的戰艦助戰,雖然只有兩萬餘人馬,但在氣勢上卻絲毫不輸清軍的四萬人大陣。

看著天色已然漸漸暗了下來,大同總兵王樸嘴裡嘀咕著:“看來韃子不會再攻陣,今日總算是熬過去了。”

他轉頭看著張誠,輕聲問道:“張帥,咱是否撤回南岸休整一番,明日渡河再戰?”

張誠聞言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鏡,但目光卻仍然停留在北面的清軍大陣上,他嘴角上揚顯出一絲笑意,淡淡說道:“我軍渡河不易,今既已奪下北岸,當固守此地,以為祖帥同錦州城內將士之希望。”

他這時才轉回頭來,看著王樸繼續道:“如就此撤軍回南岸去,明日又要費力渡河,不知還會死傷多少忠勇將士。

況錦州城內的祖帥與諸將士,遠遠望見我師渡河南歸,又會作何想?”

王樸臉上神情極不自然,他喏喏說道:“奴賊勢大,北岸難守,若是奴賊趁夜襲營,我軍以何拒之?”

“嘿嘿……”

張誠轉回頭不再看王樸,嘴裡卻冒出兩個字:“夜襲?”

“哼。”

他繼續道:“我還真不信,奴賊膽敢趁夜襲我大軍營壘。不過,我師倒是可以考慮,夜襲奴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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