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城參將署後堂偏廳內,張誠聽罷刁大成所述的口外走私生意受阻之事後,眉間皺成了一個“川”字,怒聲問道:“你可知張家口堡城中牽頭促成此事的是那幾個人?”

刁大成坐在下首椅子上,他剛才的話說得有一點多,先喝了兩杯茶水,才回道:“張家口那邊的奸商們個個都富得流油,卻又低調得很,全是背地裡玩陰招損招的主。

據咱在那邊的酒樓和賭坊、勾欄院傳來訊息說,最近範永鬥、王登庫、靳良玉這幾個好似挺活躍的,與平常不太一樣。”

刁大成說完似乎還不太自信,他又扭頭看向雕窗邊暗影裡的蘇易陽,輕聲對張誠說道:“大帥,蘇頭在張家口步下好些暗樁,訊息當更為確切些。”

他似乎很怕蘇易陽聽到,說完就立刻收回了目光,自顧自的又喝起茶水來,很像是做了錯事怕被家長髮現的孩童一般。

張誠看著刁大成的樣子,差一點就笑出了聲,他昨夜沒少喝酒,口中也是乾渴,便端起茶杯優閒的喝起茶來。

蘇易陽聽著這邊沒了說話的聲音,知道該是自己出場的時候到了,只見他不知如何邁步竟一閃身就進了窗邊的暗影裡。

張誠端著茶杯問道:“你見不得光嗎?”

蘇易陽移步來到張誠身側,臉上擠出一絲難得的笑意,看上去似笑非笑,尷尬至極,他站定後抱拳施禮,用略有些陰陽怪氣的聲音說道:“卑職喜歡呆在影子裡。”

他話才出口,旁邊坐在椅中的刁大成竟打了個激靈,渾身一顫,茶水從杯中濺出灑在了他的身上都渾然未覺,只是雙手顫抖著端起茶杯送到嘴邊。

張誠將一切看在眼中,卻不點破,他對刁大成吩咐道:“刁大成,你先回去歇息吧,張家口那邊的事暫時不要理他就是啦。”

刁大成如釋重負一般,“嘭”的一聲放下茶杯,站起身給張誠行了一個叩頭禮,便急急退了出去。

…………

蘇易陽見刁大成退出了偏廳,就在廳門關閉的那一刻,他撲身拜倒在地上叩頭道:“暗堂主事蘇易陽拜見大帥,願大帥洪福齊天,功蓋萬世!”

張誠身體後仰靠在太師椅的椅背上,右手悠閒的輕敲著扶手,翹起了久違的二郎腿,對蘇易陽說道:“本帥才半年多沒見,你咋就變得如此恭維?”

蘇易陽臉上的笑意頃刻間消失不見,表情嚴肅的跪在地上抱拳回道:“天地可鑑,卑職是真情實心願大帥洪福齊天,大帥也必定會功蓋萬世。”

張誠見他說得動了真情,便也不再繼續逗弄他,說道:“行啦。起來吧。坐下說話。”

蘇易陽依言起身,卻不去椅子上就座,而是向前走了兩步來到張誠身側站定,道:“大帥跟前,卑職不敢坐。”

張誠知他一向如此,也不強求,卻開口問他道:“給本帥先說說,張家口那邊是怎麼一回事。”

蘇易陽站著回道:“卑職在張家口利用威逼、利誘等手段,雖也埋下些暗樁,但那幾大行商的府裡都是用久的老人,很難安插新人進去。

而且他們這些人鋪子裡管事的也都是身邊近人,或是些追隨日久的老人,卑職安排進去的都是小夥計,只是在檯面上跑腿打雜,檯面下的事都還接觸不到。”

他雙手規規矩矩的垂在兩側,低垂著頭看向自己的腳尖前面一尺遠處,繼續說道:“卑職只能透過一些蛛絲馬跡,透過細緻的分析得出些許結論,再設法加以印證,以求找到其中的規律……”

原來,範永鬥他們這些行商做的都是幫蒙古人和建奴走私的生意,雖然各家都有自己的背景,但其走私的核心卻也不敢被外人窺見。

因此他們用人的核心都是自己家族中人,次一些也要從本村,或是周邊各村中的孩童裡選來童工,在臺面上的店鋪裡幹上幾年,直到他們認為確實可以信任了,才有機會接觸到隱秘的走私生意。

即便如此,新入圈的人也只是在外圍幫忙,還是進不了核心層,甚至連一些櫃頭都當不上,只是做一些護送的事,除了賣力氣,可以多拿些工錢,其實跟條狗也沒什麼區別,其他的壓根就甭想。

但再團結的集體,只要是有人聚集的地方就註定會有摩擦,一旦有了摩擦就會產生矛盾,如同裂了縫隙的雞蛋那樣,只要投入足夠的利益,再加上一些操作總會找到突破口。

蘇易陽先是在幾家行商那裡安插了一些學徒,又透過手段收買了幾個老夥計充為暗樁,同時他還使刁大成每次都多運些貨物,再設法請託租賃那幾家行商的貨場。

如此一來,就人為的創造了與那幾家行商手下各掌櫃的接觸機會,慢慢的雙方就熟絡起來,雖不得探知他們走私的內幕。

但蘇易陽不愧天生是做暗探的材料,他僅憑几家行商各處貨場的儲量和空置情況,再結合路程一計算,便已能大致推測出他們暗行走私的日期。

這一次,他更是憑著能收集到的各家行商採買日常主副食數量,再結合他們互相拜訪,一起吃飯的順序和時間長短,就已猜測到出來挑大樑阻攔北路商隊的必定是範永鬥、王寶庫這兩人。

而適才刁大成所說的靳良玉,其實不過是替他們二人跑跑腿而已,其在這件事上並沒有起到主要的作用。

蘇易陽還透過盯梢的笨法子,大致摸排出他們各家行商與張家口及周邊各堡城、關隘守將的關係,更是透過他們的貨物往來,大致推出其與山西當地坐商的關係。

據蘇易陽觀察,如今鎮城裡半數的武將與官吏都和這些走私行商有勾連,甚至已經被這幾家行商收買、控制。

張誠面上神色沒有一絲變化,平靜的聽著蘇易陽講述這一切,似乎在聽別人的故事,與己無關。

只聽蘇易陽最後說道:“……卑職在張家口還發現了這個。”

他說完就探手入懷,取出一個絨布包輕輕遞到張誠面前,口中說道:“張家口出現了北路的假軍票。”

“果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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