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雎元宮。

本是前朝的宮殿,早已經破敗不堪。

即便是大晉皇帝司馬衷將此作為了皇宮,因時日太短,更是沒有修繕。那些門楣房梁的油彩已經剝落,即便是關上了大門,料峭的春風依然還會從寬縫隙中鑽進來,令大殿之中變得異常寒冷。

籠火已經熄滅,殘留的煙火氣息倒是有一股桂花的甜膩清香味兒,在清冷的空氣中令人不由得多看了眼前的這位身姿挺拔的女子。她拉著司馬衷坐了下來,輕言細語地安慰他莫要害怕,還用自己的衣袖擦乾了他臉上的鼻涕及眼淚。

“張總管在哪裡?”羊獻容問道。這種時刻,張度不在司馬衷的身邊,只有兩種可能,一是被殺了,二是被抓了。

“朕不知道啊,朕在睡覺,那兩個男不男女不女的東西就闖了進來,扯著朕就出來了。”司馬衷明顯是害怕極了,拉著羊獻容的手不肯放開。

“皇上,臣妾讓翠喜過來給您看看脖頸之處的傷口好不好?很疼吧?”羊獻容說話的口氣竟像是對待司馬靜一般溫和有耐心。此時的司馬靜也拉扯著她的衣裙不肯撒手,臉上全是淚痕。

“哦。”司馬衷也看到了自己的小女兒,只好又挺了挺肥碩的身軀,拉住了司馬靜,故作鎮定地說道:“靜兒不怕,父皇在這裡。”

司馬靜明顯也不相信他,還是緊緊拉著羊獻容的衣裙。羊獻容只好又俯下身子對她說道:“靜兒要乖一些,母后這衣裙都快被你扯壞了,你就坐在父皇的腳邊好不好?大人要說說話的。”

司馬靜身材矮小,一時間也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只是很害怕很害怕。她又看向了蘭香,發現她臉色蒼白的坐在地上,翠喜正往她的傷口上倒了些粉末。

看到司馬靜看向了自己,蘭香忍著疼,啞著聲音對她說道,“小公主莫怕,奴婢上好了藥就過來。”

司馬靜點了點頭,終於坐在了司馬衷的腳邊。小小的人兒,臉上有著不屬於她的凝重感。

羊獻容想仔細看看司馬衷的傷口,但卻被司馬衷抓住了手,他的大手輕撫到她的臉上,“這是誰打的?”

嵇飛燕這一掌也真是使足了力氣,並且也讓羊獻容措手不及,毫無防備。所以還真是結結實實地捱了一掌,臉頰紅腫得厲害。

“破了?”羊獻容問道。

“那倒沒有,就是有些紅腫。”司馬衷看得很是仔細,“羊咩咩的面板白皙,所以有些顯眼……但其實也有些像胭脂多塗了一些,其實……是好看的。”

“哎,那不就是猴屁股麼?”此時的羊獻容竟然還笑了起來,看得一旁的司馬越和嵇飛燕又愣住了,他們都不明白處於這般劣勢的狀態下,她竟然還有心情說笑。

司馬衷倒是被羊獻容這個說法逗笑了,恐懼的感覺減少了許多。

“行了,說說吧,你們要怎麼樣?”司馬越可是看不得帝后情深的模樣,坐在一旁敲了敲桌子。他身邊的謀士周穆以及妹夫諸葛玫也閃身進了雎元宮,站在他的身邊。

“難道不是王爺要說該如何麼?”羊獻容握住了司馬衷的手。

偌大的大晉皇朝,現在只有他們兩個人了。

司馬越看到這樣的情形,自己的心裡竟然有了一絲絲愧疚,此生都在受著“忠孝禮儀,君臣之道”的教化,對於自己的謀朝篡位,多少也有些心不安吧。

一旁的諸葛玫卻是一臉的不悅,看著羊獻容姣好的面容,冷哼了一聲:“都到此刻了,你竟然還要談條件?”

羊獻容並不認識此人,但看此人年紀已過四十,滿臉橫肉,必然也是養尊處優慣了的人,心中就立刻起了反感之意,刻意忽略掉他,依然只對司馬越說道:“王爺可以提出一個方案,讓本宮和皇上來定奪就好。”

聲調沉穩,音色婉轉,就算是司馬越隱隱察覺到自己在言語上處於下風,但依然願意和羊獻容繼續說下去,且自己的聲音都變得溫柔了許多。一旁的嵇飛燕已經皺巴了整張臉,礙於司馬越在眼前又不好發作,只得氣鼓鼓地往後面又挪了挪。

“自然是請皇上回歸洛陽皇宮,坐鎮主持大晉的各樣事務。”司馬越面上露出了偽善的微笑。

“然後呢?”羊獻容的面上也有微笑。

“皇上轉眼也就到了知天命的年紀,不如就退位吧。”司馬越又笑了起來,“自然本王依然做王爺,這一點皇后娘娘大可放心,皇上可以遷去金鏞城做太上皇,一切吃穿用度都和從前一樣。”

“你們要讓誰做皇帝?”司馬衷忽然開了口。

“皇上的二十五弟司馬熾。”司馬越忽然提出了此人的名字,羊獻容愣了一下,在腦海中不斷尋找有關他的線索。不過,她對於司馬皇族的這些人瞭解不多,甚至連此人的名字都甚少聽說。

倒是司馬衷笑了起來,說道:“原來是二十五弟,父皇最小的那個兒子。”

羊獻容轉頭看向了他,“臣妾見過麼?”

“這個,應該沒有吧。朕也只見過幾次,最後一次還是你進宮那日之前,他說要去父皇的皇陵讀書,特別前來向朕辭行。張總管還挺不高興的,斥責了他一番。呵呵,沒想到竟然是二十五弟要坐這個位置……”

“現在他在哪裡?”羊獻容忍不住問道,“在長安還是洛陽?”

“在洛陽金鏞城。”司馬越回答道,“皇上可先下一道旨意,封他為皇太弟昭告天下,稍後就讓他入住洛陽皇宮就好了。”

“二十五弟,其實是個書呆子,就喜歡讀書,鑽研史籍,他可有不少藏書,應該與羊咩咩同歲吧……你倒是應該見見的。”司馬衷可沒有理會司馬越的說辭,還在自顧自地和羊獻容說著話。

“那何必呢?臣妾同皇上一起住金鏞城好了,反正那裡也住了好幾次,很多東西都沒有扔,也是方便的。”羊獻容捏了捏司馬衷的大胖手,“您呀,又是太上皇了。”

“這倒是。”司馬衷也笑了起來,絲毫沒有惶恐和傷心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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