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洛陽皇城裡一片安靜。

正陽宮中更是靜謐,只有司馬衷的鼾聲。

張度在寢宮之內靜默了一會兒,聽到鼾聲越發平穩之後,才悄悄出了門,去了羊獻容的天元宮。

羊獻容還沒有睡,她正看著七嬤嬤縫製嬰孩的小衣,周嬤嬤也在一旁熬了些滋補的紅棗熱粥,熱氣騰騰,還有些香氣飄了出來。

她把金鏞城的連翹帶了回來,讓她做自己的婢女。

連翹一開始開不樂意,想著自己幫著賈南風做了那麼多的壞事,現在小黑炭也已經死了,自己老死在金鏞城也未嘗不是一個好的結局。

但是羊獻容不同意。

將人帶回來之後,她一直沒有搭理她,但是讓她跟著綠竹一起做事情,進進出出,也忙得不得了。

就在連翹以為只是因她熟悉宮中各項事務,特別是大晉皇后的各項禮儀規定的“老人”時,羊獻容忽然把她叫進了寢宮之中,並且關上了大門,掀起了衣襟,將“肚子”卸了下來,然後問連翹:“本宮現在應該怎麼做?是殺了你,還是留著你?”

連翹嚇得連忙跪在地上磕頭不止,“太上皇后娘娘,奴婢死罪。”

“你何罪之有?”羊獻容看著她,秀美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連翹完全不敢抬頭,還在拼命地磕頭,額頭已經紅腫了一大片。“奴婢全都是死罪。”

“沒事,你說說吧。”羊獻容把“肚子”放到了一旁,自己也放鬆了下來。

其實,那日因羊獻憐和小黑炭的事情後見到了連翹,綠竹就已經悄悄對羊獻容說起了她的事情。

這人是賈南風的貼身婢女,知道不少關於賈南風的事情,甚至也參與了不少。但後來因為大病一場,賈南風怕她身上的病氣過給她,就漸漸不讓她貼身伺候。但是,她可以說是賈南風婢女嬤嬤中的佼佼者和核心人物,一直很是厲害。

羊獻容當時沒說話,但暗暗記在了心頭。

晾了她一個多月後,才忽然叫她來說話,開口就是自己的“肚子”,連翹不慌張才怪呢。

她跪在地上,揣測著羊獻容的用意。這些日子的接觸,她發現這位新皇后不張揚,也不愛熱鬧,只是平靜地生活,當然還有一些心灰意冷的感覺。她也知道當年賈南風的趾高氣昂以及最後的落寞,但是作為婢女又如何呢?

“皇后娘娘,奴婢自從大病一場之後,很多事情也不想理會了。只求平安到老。”連翹還在磕頭。

羊獻容看著她,只是說道:“你覺得這亂世,還能容你平安到老麼?或許,明日會不會死,都不知道吧?”

連翹磕頭的動作頓了一下之後,竟然就停了下來,抬著頭看著羊獻容,忽然笑開了。“皇后娘娘也這樣想了麼?”

“一直這樣想。”羊獻容一字一句,“自從進宮之後,本宮想的就是別死的太難看就好。”

“……您果然是不一樣的。”連翹真的笑起來,“奴婢自小就服侍賈南風,她不一樣,凡事都要爭短長,所以才會讓自己這麼累。”

“她是真的想不開,看不懂。”羊獻容也嘿嘿笑了起來,“本宮也不瞞你,經過此次廢立之事後,本宮想的更多了一些,後宮早就沒必要爭鬥了,朝堂之事又不是本宮能做主的,唯一要做的,不過是過好自己的日子,帶著你們這些人能生活的舒心一些就好了。”

“皇后娘娘睿智。”連翹又俯身磕頭。

“行了,好聽的話本宮也聽得夠多了。現在本宮只問你一句:這肚子要如何處理?”羊獻容直直地盯著她,“反正今日也有了儲君,這孩子要不要留?”

“皇后娘娘,奴婢怎敢議論這樣的事情?”連翹冒了汗。

“無妨事,本宮身邊的人都知道的。既然你現在也是本宮身邊的人,自然也不會隱瞞你的。更何況,你對小黑炭的惻隱之心,足以證明你還有一些良心和正義,留在本宮身邊只會是助力而非背叛之人。”

“皇后娘娘。”連翹再次伏地。羊獻容這話說的看起來輕飄飄,但實則蘊含更多的意義。至少她的秘密已經告訴了她,她也在她的身邊,萬一真的出任何事情,她也是要和天元宮的人一起死的,沒有第二個選擇了。

這是逼她向羊獻容敞開心扉表忠心,要將她手中殘餘的賈南風的勢力歸羊獻容所有。她並不是看上去的柔弱嬌媚,反而是極有主見的女子。

連翹低下了頭,想到那日羊獻容為了小黑炭吼了自己的親妹妹,不嫌棄那些髒汙依然要為小黑炭包裹腳踝的傷,還有之前讓他在小書房中和羊獻憐一起吃茶……她從來沒有把小黑炭當做一個下人看待,即便是不知道他的身份,也只是像對待一個孩子那樣認真,親切。

在這樣的皇宮之中,跟對了人才是最重要的。當年她為賈南風費心費力又得到了什麼呢?但現在,她將自己全身心都賭注在這個女子身上,她鄭重地磕了頭,“皇后娘娘,奴婢誓死都要護您周全。”

羊獻容又笑了起來,眼中有了點點光。“倒不至於死啊活的,不離不棄就好。本宮也同樣會這樣對你的。”

這是一種承諾,連翹聽懂了。

等張度進來的時候,看到連翹竟然在為羊獻容守夜,也是驚了驚。他自然也是知道連翹和賈南風之間的關係,甚至司馬衷都有些討厭連翹。不過,現在他也顧不上許多了,因為這皇儲的事情實在是太大了,必須和羊獻容商量一番才好。

“當時封賞完之後,皇上都打算上車輦回宮了,誰知道司馬冏忽然說了這個事情,還把那個司馬覃拉到了皇上的眼前……他身邊的武衛攔住了皇上的車輦,那樣子就像是若是皇上說個‘不’字,就能夠立刻殺了皇上一般。老奴和嵇侍中都已經攔在了身前,但司馬冏的聲音極大……”

“算了,既然都已經這樣了,說什麼也都沒用了。”羊獻容擺了擺手,讓翠喜給張度端上了一些吃食,“你也莫要憂慮了,現在咱們是拿捏在人家的手裡,先保命再說吧。更何況,你覺得司馬覃那種毛都沒長齊的小孩子能做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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