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秋風自然知道這名捕快擔心他帶刀出行,又不是官府中人,被按察司衙門的人碰到,不免有一番爭執。是以他點了點頭,道:“多謝你提醒,我這就回去歇息。”

那名捕快見厲秋風答應不再亂闖,倒也鬆了一口氣,笑道:“厲大俠也不必著急回去。這天剛剛落黑,那些王八蛋想來正在喝酒吃肉,等他們出來,怎麼也得半個時辰之後。前面便是咱們修武縣城最有名的高家滷肉館,厲大俠不妨買一些酒肉回去做宵夜。長夜漫漫,也可稍稍排解鬱悶。”

厲秋風尚未吃晚飯,也不想再打擾廟祝為自己備下酒菜,是以點了點頭。那名捕快說了一聲“得罪”,便帶著眾捕快繼續巡街去了。

厲秋風慢慢向前走去。果不其然,他只走了十餘丈,卻見前方不遠處有一處臨街的宅子竟然燈火通明。門口掛著兩個大紅燈籠,在風中不住搖擺,使得兩團紅影在宅子前的大街上不住晃動。

剎那之間,厲秋風竟然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彷彿又到了永安城中的顧家老店門前,餘長遠、何毅、莊恆雲、唐赫、劉康、雲飛揚等人的影子從他眼前一一掠過。

他用力搖了搖頭,這些人的影子倏然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厲秋風這才向前走去,待他到了宅子門前,卻見門上掛了一塊黑色大匾,上面寫著“高家老店”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只是年深日久,加上油煙燻烤,木匾表面似乎蒙了一層灰色汙垢,在燈籠的映照下有些不大清楚。

厲秋風走進店內,卻發現櫃檯前圍了五六個人,正等著夥計切肉。厲秋風排在眾人身後,片刻之間,他身後又來了三四個人。厲秋風心下暗想,怪不得捕快推薦自己到這裡來,看樣子這家店鋪的滷肉一定不錯,否則也不會在天黑之後,還有這麼多客人。

輪到厲秋風後,他要了兩個紅燒豬蹄,外加一包大排,正要離開之時,站在一邊的掌櫃突然開口說道:“這位客官看著面生,只怕不是咱們本地人吧?”

厲秋風一怔,道:“掌櫃好眼力,我確實不是修武縣人。”

掌櫃微微一笑,道:“我算什麼好眼力,無非是在這櫃檯後面站得年頭多了,每天到小店來照顧生意的客人們早已記得熟了。今日看著客官有些面生,這才多問了一句。客官若是吃得好,回到本鄉本土,可要為小店多多美言幾句,小店上下人等感激不盡。”

厲秋風暗想這位掌櫃倒真會做生意,當下客套了幾句,正要轉身離開,卻聽掌櫃道:“客官,我還有一句話,說出來還望您不要多心。”

厲秋風一怔,轉身說道:“掌櫃有話儘管說便是,在下洗耳恭聽。”

掌櫃笑道:“客官太客氣了。小店所售賣的滷肉,就味道來說,我敢給您打包票,絕對能讓客官滿意。只是所用滷湯老料,略略偏鹹。客官初次照顧小店的生意,又是晚上食用,只怕吃了之後,口中有些飢渴。若是飯後能飲一杯香茶,倒可解了這滷肉的鹹味,不至於半夜渴醒。”

厲秋風沒有想到掌櫃如此周到,心下頗為佩服,道:“多謝掌櫃提醒。”

掌櫃笑道:“咱們隔壁便是衛家茶館,他家的朔月春茶炒制方法天下無雙,最能融味化食。客官不妨去買上一包,待晚上宵夜之後,泡上一杯朔月春茶,最利於消食解渴,管保您今晚能睡一個好覺。”

他說到這裡,自顧自地微微一笑,接著說道:“我這番囉嗦,客官可不要多心,以為我與衛家有什麼勾結,故意坑您的銀子。其實咱們兩家之間,頗有些不和,雖然比鄰而居,卻是老死不相往來。只是他家的朔月春茶與小店的滷肉確是絕配,這才腆著老臉為客官推薦。”

他話音方落,櫃檯前一位剛剛接過滷豬舌的老者笑道:“何掌櫃,你沒頭沒腦地幫著老衛家賣茶,人家能不懷疑你和衛家暗中勾結嗎?”

何掌櫃微微一笑,道:“人在做,天在看,我上不欺天,下不欺人,只憑本心做事,自然不怕有人懷疑我有私心。”

老者笑道:“那是那是,咱們修武縣城,哪一個不曉得你何掌櫃是一等一的好人?只是行路客商,不知道你老兄的為人,有時未免多心。如今正當末世,人心不古,只怕有時好心被人當成了驢肝肺,反倒極易惹上麻煩。”

何掌櫃道:“老侯,你這話若是讓衙門聽到,只怕會給你扣上一個‘誹謗聖朝、煽動鬧事’的罪名,抓去蹲大牢。我可聽說了,今日河南按察司的大官到了咱們修武縣城。他是專門掌管緝捕盜賊的官員,你這話犯了忌諱,被這些官兒聽了去,只怕大大的不妙。”

老者自然知道何掌櫃和他開玩笑,倒也並不生氣,只是搖了搖頭,一邊向門外走去一邊說道:“這年頭,上上下下都在說假話。明面上口口聲聲說什麼忠君愛民,背地裡卻都在咬牙切齒,互相算計。唉,人心不古,世風日下。”

幾位客人眼看著老者一搖三晃出了店門,紛紛笑他迂腐。何掌櫃卻搖了搖頭,道:“老侯是一個大智若愚之人,咱們修武縣城中也沒幾個人能及得上,各位萬萬不可小覷他。”

厲秋風向掌櫃道了聲謝,便即出了店門。他向右首望去,卻見隔壁確有一家茶館,侯姓老者搖搖晃晃的身影恰好走進了茶館中。厲秋風略一思忖,便也跟了過去。待他走到茶館門前,只見這是一戶老宅,門前懸著一塊斗大的木牌,上面刻了一個大大的“茶”字。再向店內望去,卻見房門開著,屋內似乎隱隱飄著幾絲霧氣,頗有些縹緲之意。

厲秋風剛剛走到門口,一陣茶香已然從屋內撲了出來。他雖然於茶道並不精通,但是茶香飄入鼻中,卻也知道這是難得的好茶。厲秋風心下一動,暗想在這偏僻小縣,竟然能有如此香茶,倒不如買上一些,無聊之時喝上一杯,卻也能排解寂寞。

念及此處,厲秋風抬腿走入茶館之中,這才發現屋內甚是寬闊,此時已坐了五六桌客人,正一邊品茶,一邊聽坐在右首的一位中年文士說書。夥計見厲秋風走了進來,急忙迎上前來,笑著說道:“客官來啦!敢問您一共有幾位?”

厲秋風道:“只有我一個人。”夥計急忙躬著身子將他請了進去,一直引到左首靠牆的一張桌子前,口中說道:“您和這位老先生拼個桌子,不知意下如何?”

厲秋風見坐在桌子另一邊的正是方才在高家老店遇到過的那位侯姓老者,便點了點頭。夥計請他坐下之後,又問他想喝什麼茶。厲秋風尚未答話,侯姓老者笑道:“方才何掌櫃不是說了嘛,老衛家的朔月春茶最好。你聽何掌櫃的話準沒錯。”

厲秋風微微一笑,對夥計說道:“那就給我來一壺朔月春,再備一包帶走。”

夥計答應一聲,轉身去為厲秋風備茶。侯姓老者道:“你這位小哥好生奇怪。”

厲秋風一怔,道:“老人家這話是什麼意思?在下有何奇怪之處?”

老者笑道:“尋常的外地客人聽了何掌櫃的推薦,往往會以為他與衛家背地裡勾結,要坑外地人的錢財,不只不會到衛家來喝茶,甚至連滷肉也扔回到何掌櫃的臉上。這些年來,為了此事何掌櫃已受了許多委屈。今日你卻不聞不問,徑直到衛家茶館來喝茶,豈不怪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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