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出門(月票加更)
1988年的4月,另有兩件大事:
《憲法修正案》規定,土地使用權可以依現法律的規定轉讓。瓊脫離粵,獨立建省,成為中國第31個省級行政區。
跟國庫券相比,瓊州建省才是真正的舉國轟動。
當時號稱“十萬人才過海峽”,無數年輕人蜂擁而至。你問他們來幹什麼?他們自己都不知道,但沒關係,“必須要去,不管做什麼!”
據說當年的省會汽車站,利用候車室的長椅,每人發一床蚊帳就當床鋪,住一宿一塊五。
街頭也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景象,一大批文史哲、音樂、美術、外語出身的年輕人在開飯館、擦皮鞋、賣報紙、賣唱、變戲法……根本沒那麼多就業機會,都是盲流。
真正玩得轉的,還得是體制內。
馮侖就寫過:自己被調去瓊州,當改革發展研究所的副所長。省委給了他們5萬塊錢、一輛車、一臺電腦,外加1萬臺彩電的批文——讓他們把倒批文的錢作為開辦經費。
後來他搞了個雜誌《新世紀》,招了一名員工,叫潘石屹。
然後全省開始炒房,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
5月1號,放假一天。
許非還有工作。
在部隊籃球場的攝影棚裡,藝術中心的頭頭腦腦匯聚一堂,看著一份表單又喜又怕。
“長命百歲礦泉壺,贊助費二十五萬。”
“百靈鳥潔廁靈,贊助費八萬。”
“義利快餐廳,贊助費二十萬。”
“蘇門答臘傢俱廠,贊助費五萬……”
這是許非從各路奇葩產品中,挑選出的不那麼奇葩的產品,一共七個,共八十萬。
礦泉壺他專門研究過,就是人工礦化水。水中可溶入少量的礦物質鹽和極微量的微量元素,對人體沒卵用。
就像賣假藥那幫貨,把撲熱息痛碾碎了,兌點爐果裝膠囊裡,吃不死,也吃不好。
爐果知道嘛?
大東北的傳統甜點。
礦泉壺這玩意蒙人,但無害,就算自己不接,人家也能找別的渠道,何況錢給的多。
潔廁靈麼,大雜院用不上,公廁可以啊。
義利快餐廳,第一部的大金主,第二部漲了十萬——肯德基帶來的壓力相當大。
蘇門答臘傢俱廠,京郊的一個鄉鎮企業……
總之都還可以。
但李沐傻眼啊,還沒開拍先賺了?上哪兒說理去?
之前定的是,單位拿一半,許非拉一半,共六十萬。結果第一部太火,直接變成了一百一十萬。
鄭小龍這種老員工喜極而泣,賠了好幾年,終於見著回頭錢了。
京臺允許藝術中心自己籌資,所以不用上交。五六雙眼睛火辣辣的瞪著李沐,催促道:“主任,簽字吧!”
“籤吧!”
“籤!”
李沐也晃過神,心潮澎湃,掏出鋼筆刷刷寫上名。
許非拿起檔案,“行,我明天就知會他們,開機前肯定能到賬。”
“先別急,我說說這個錢怎麼用。”
“贊助拉了八十萬,三十萬拍戲,三十萬給中心,十五萬給各劇組留著,以備不時之需,剩下的五萬年底發獎金!”
“您敞亮!”
齊豎大拇指。
“少拍馬屁,劇本搞的怎麼樣?”李沐道。
哎喲,一提劇本,簡直痛不欲生。
梁左、鄭小龍、李小明、陳彥民、魯小威、許非六個人是主力,每出來一集,六人先看,碰頭討論,哪裡需要修改,再由執筆的人做改動,都透過才算完成。
“主任,這事真別催,已經盡力了。”
“最近天天熬,頭髮都少了。”
“行了,該受的罪還得受。”
李小明是藝術中心的頭號編劇,拿出幾份稿子,“剛寫完一集,拿回去看看吧。”
“現在一看字就想吐。”
許非拽過一份裝包裡,也掏出幾份發給眾人,“我也有一集,都瞅瞅,明天再研究。”
“明兒見。”
“明兒見。”
…………
許非忙活了半天工作,告別小夥伴,回到百花衚衕。
以前在衚衕裡才能享受到打招呼的待遇,現在滿大街都是熟人。
“小劉同志好啊!”
這是把他當演員的。
“許老師好!”
這是把他當編劇的。
“哥哥好!”
這是偶遇了曹影小盆友,正跟同學在菜市口玩耍……
“咣啷!”
許非推門進院,裡頭靜悄悄的,貓和狗在屋簷下打盹。
俗話說:四月薔薇靠短牆,五月石榴紅似火。
家裡沒薔薇,但有月季同科,貼著牆根底下一叢,被吳小東照料的很好。石榴還沒全開,枝葉愈發茂密,像兩把樹傘一樣。
東屋門關著,西屋傳出隱隱的說話聲。他掀簾子進去,“喲,兩個過氣女明星幹嘛呢?”
“也就是我們熟,不然你嘴早被撕爛了。”
“你比我還損呢,有臉說我?”
他坐在羅漢床上,見小旭正幫張儷整理行李箱,奇道:“你上哪兒啊?”
“不是跟你說去劇組麼,《十六歲的花季》。”
“哦哦,忙忘了!”
他拍拍腦袋,張儷在兩部戲中選擇了十六歲,要去魔都呆兩個月。這部劇的主要製作方是魔都電視臺,這邊過去幾個技術人員幫忙,也算合作。
她拍過魔都臺的《家春秋》,好說話,掛了個製片助理的名。
許非最近滿心思第一部、第二部、交流會,沒怎麼注意家裡,這會冷不丁一提,還有點愁緒。
稍看了一會,他先回正屋,用熱水抹了把臉,然後坐在書房。
把李小明的劇本拿出來,先粗略翻翻,是講陶蓓去外面走穴,認識一吹逼,說能把她推薦給張國師,拍《紅高粱》第二部,《綠高粱》。
類比《百年孤獨》,開創東方魔幻現實主義作品。
這個,這個……
老謀子不會告咱們吧?
他覺得有點過度,《紅高粱2》就完事了。
粗略翻完,第二遍細看,逐字逐句的琢磨,不時用筆寫寫畫畫。看到一半,在一句臺詞上卡住,抓耳撓腮想不出來。
嘖!
許非死死盯著劇本,越想不出來越糟心。
一件事情,甭管你多愛,只要超過了你的承受範圍,都會產生厭煩。他現在便是如此,獨挑大樑,親力親為,比第一部勞心數倍。
多方面的壓力。
《衚衕人家》播完了,心裡落下一塊石頭,但由於反響太過熱烈,使得第二部既是個香餑餑,也是個燙手山芋。
拍完觀眾一瞅,喲,不如第一部。那怎麼辦?
他這次是製片人,壓力比誰都大,只是沒表現出來。
“啪!”
許非實在想不出,直接摔掉筆,身子往後一靠。椅子腿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響動。
“呼……”
他知道自己情緒不對,閉著眼睛深呼吸,努力調整。腦袋裡很亂,一會想稿子,一會想演員,一會又想西屋,見她們倆的時間確實少了。
“怎麼呆坐著?”
張儷忽挑簾子進來,一瞧他的樣子,不禁道:“人家都休息,你們偏工作,回來還不能歇著,可沒有這麼累的。”
“沒事,就一句話卡住了。你收拾完了?”他睜開眼。
“嗯,也沒什麼東西。”
張儷坐在旁邊,隨手拿起劇本翻看,道:“我聽小旭說,叔叔去魔都了?”
“有那一站。”
“有什麼物件要我捎過去的?”
“不用,他屬於南北竄,沒固定地點,你們基本碰不上。哎你什麼時候走?”
“晚上。”
“這麼快?”
許老師皺眉,思緒在一秒鐘恍惚了下,彷彿是空白的,然後抬起眼看著對方。
“怎麼了?”
“有點捨不得。”
張儷聽他這麼直白,紅了紅臉,“你平時也不見人,就兩個月而已。”
“那不一樣,我平時再忙,但知道你們在,心裡就踏實……”
他頓了頓,忽地站起身,“我送你樣東西。”
手在架子上一劃,拿個小盒子回來。裡面躺著一塊拇指大的白玉,溫潤剔透,繫著紅繩,是隻寶瓶狀。
“三百年的老物件兒,沒過過下面,正經傳下來的活玉。”
許非解開紅繩,左右一張。
隔了兩秒鐘,張儷才反應過來,猶豫片刻,略微擰過身,右手在腦後一撥,撩起青絲如墨,還有一截白嫩的脖子。
她只覺一雙手擦過,胸前便多了一塊白玉,那手指又在脖頸後搔弄,指尖摩挲著細細的汗毛,顫巍巍的癢。
“小旭呢?”她問。
“什麼?”
“我有玉,她沒有,你可怎麼說?”
“你不是出門麼,圖個平安吉祥。”
“哦,原來出門才有……”
張儷拉著長音,似在打趣:“那以後小旭出門,我看你送她什麼?”
“你配玉,她只能戴金了,我正好有個大金鐲子,纏毛線的那種。”
噗哧!
她一時失笑,浮現出小旭套著大金鐲子的模樣,越想越有趣,好一會都停不下來。
那張圓潤的臉蛋微微泛紅,身子稍傾,腰肢折出一個很溫軟的弧度,寶瓶就在這溫軟中晃來晃去。
“……”
許非看得不忍移目,直到張儷喘勻了氣,瞧見他痴態,“你又看什麼?”
“好看。”
“你今天怎麼,胡言亂語的?”
張儷抿了抿嘴。
“呵,我也不曉得。”
許非笑笑,嘆道:“出門在外,安全第一。製片這事別急,先了解各個工種,各項環節,懂了自然就會。我現在忙的要死要活亂七八糟,你自己,好好的……”
他說著說著,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搭在她的手背上,停了停,然後用力握住。
“你……”
張儷嚇了一跳,小手被一隻寬厚溫暖的手掌握住,抽了兩下不動,只得垂下頭,根本不敢對視。
“早點回來。”
“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