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經過一夜的疾馳,義軍將士終於擺脫了追擊,進入了荊山之中,並沒有去房縣百里開外的保康。

在保康接受招撫的“混世王”武自強起事之後見到守城的官軍已然早有防範,害怕己部兵力折損,便沒有貿然攻城,而是選擇進山躲避,靜待諸部義軍來援。

這便使得從房縣而來的義軍人馬得以迅速進山,省去了不少的麻煩,否則武自強手中尚有兩千步卒,拖在後面會完全成為累贅。

若是讓馬卒遷就他們,必然會拖延全軍進兵的速度,還要被官軍馬隊攆上,免不了一場惡戰。就此放棄的話,他們遇到賀人龍所部,便要橫屍當場了,猶如前番房縣之役一般慘烈。

作為堂堂的“混世王”,武自強也不是個廢柴,在跑路之前,遣人將保康附近一帶,凡是能吃得玩意都徵集或者說劫掠一空,不然義軍這近七千人馬往後都得吃野菜充飢。

羅汝才這邊的糧食早就丟的差不多了,每人也就能攜帶了三天左右的口糧而已,不能強行攻城,取得官倉存糧的話,就必須大範圍蒐集百姓所囤積的糧食。

好在湖廣不必河楠或者陝茜,並未受到旱災多大影響,遠沒到赤野千里的地步,隔三岔五就會下點雨,已經可以滿足莊稼成長所需要的雨水供應了。

根據“曹操”結合前番失敗所總結出來的作戰原則,當下義軍應該避開官軍鋒芒,尋找朝廷的軟肋下手,無法攻城可以多找村落裡。

將村子裡的牲畜牽走,糧食扛走,若遇反抗,一律格殺勿論,這樣才能以戰養戰,保持流動作戰的同時,長期保證士卒的體力和戰力。

羅汝才也大概猜出了身後這股官軍馬隊的脾氣,只要義軍沒有達到元氣大傷的地步,對方就不會輕易動手,而且根據白貴牙將所提供的資訊,極有可能是賀人龍所部。

對於秦軍的德行,羅汝才是一清二楚的,他們歷來是見便宜就佔,專門找義軍這些陝茜老鄉的麻煩,雙方交鋒數載,互有勝負,積怨甚深。

賀人龍這廝也算是秦軍中驍勇善戰之輩,手下悍勇士卒眾多,譬如李國奇與高傑等人,那高傑還出自李自成麾下,倒戈之前還拐跑了李自成的側室,被眾人貽笑大方。

陣戰連折兩陣之後,羅汝才是再不敢跟官軍硬碰硬了,真要打的話,就必須有十足的把握,比如在山裡打官軍的伏擊。

面對賀人龍所部刻意與其保持一定的距離的情況,羅汝才也沒有甚子好辦法,畢竟己部剛被官軍伏擊完,再想以彼之道,還治彼身,有點不切實際。

昨夜賀人龍所部在距離義軍不足一里的距離都沒打算強行衝殺過來,到了今日,自然不會傻到中計了。

只怕義軍不攻城,身後的官軍就不會動手,一旦義軍企圖強行攻佔某處城池,賀人龍就要趁火打劫了。

羅汝才與黑雲祥、張一川、薛成才以及新入夥的武自強,都感覺賀人龍所部對義軍是如芒在背,無比難受。

可人家就是與你保持若即若離,你追,他就跑,你撤,他就攆。

不足七千人馬的義軍想硬吃四五千官軍馬卒,己方還沒這個把握。

真殺到兩敗俱傷的話,一旦孫傳庭那個狗賊率部趕上,只怕義軍這點人馬都要交代在這裡。

羅汝才並不懼怕賀人龍,只是感到這廝跟狗皮膏藥一樣煩人而已,真正令其恐懼的是賀人龍後面的孫傳庭。

鄖縣之敗令羅汝才至今還耿耿於懷,難以忘卻,畢竟兩邊兵力相差無幾,義軍這邊或許還佔據一些優勢。

然而交鋒之後,義軍卻被殺得屍橫遍野,諸多首領都不得不率部落荒而逃,實在是讓他無法接受,內心也感到十分的愧疚,很是對不住大家對自己的信任。

也正是那一役,義軍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步卒被官軍瞬間絞殺乾淨,能活著跑出來的都是馬卒。

之後在房縣碰到了“整十萬”黑雲祥,眾人合力打下房縣之後,那咄咄逼人的孫狗賊便旋即而至。

羅汝才便經歷了起事之後的第二場慘敗,與鄖縣那次不同,房縣這次連馬卒都沒衝陣,步陣遭遇官軍炮擊之後,他們便撒腿跑路了。

不論是白貴、薛成才還是羅汝才自己,都不再想與官軍正面交鋒了,那種駭人至極的火力是馬卒都難以招架的。

一次就能殺傷數百步卒,上萬義軍也扛不住幾次炮擊,便會全線崩潰,任憑官軍馬隊隨意宰割了。

昨夜更是觸了黴頭,在山谷里居然遭遇了官軍伏擊,折損不下兩千多馬卒,這可不同於步卒雑碎,全都是精騎,就這麼損失掉了,沒人不痛心疾首。

由於牙將受傷落馬,“小秦王”白貴也在突圍時戰歿,僥倖逃出來的數百殘部很快便被其他首領瓜分乾淨了。

義軍就是狼群,那隻狼死了,其他活著的狼便要上前分肉。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事主都死了,這麼幹也無可厚非。

黑雲祥與張一川還念念不忘在房縣,羅汝才等人不戰而逃的事情。

問過之後才知道,率先跑路之人正是“小秦王”白貴。

這廝在山谷裡遇伏被打死,也算是罪有應得了,他倆便不會繼續追究了,犯不上跟一個死人較勁。

唯一感到心痛的己方就是那些被官軍絞殺的步卒,在想積攢上千步卒就要費一番工夫了,可是不容易。

有災珉的話,倒是可以拉起隊伍,但跟常年征戰沙場的前邊軍相比,這些人就是一群難堪大用的烏合之眾。

“報~!北面來了一股人馬,兵力不下萬人!”

“……”

“可見旗幟?”

“有‘張’字大纛旗一面!”

“……哦?”

“莫非是……”

“八大王來了?”

官軍之中少有姓張的大將,眾人想來想去,也就只剩下一個可能,那就是張獻忠率部南下了。

不過也不能掉以輕心,萬一是官軍假扮的義軍,故意用義軍的旗號來靠近的話,那就讓人不寒而慄了。

眼下義軍兵力較少,尤其是不能與官軍死打硬拼,不然諸多首領真就要落得兵敗身死的下場了,必須多加小心才行。

羅汝才馬上派出探馬,過去合適情況,若真是“八大王”來了還好說,反之就免不了一場惡戰了。

“秉忠(張獻忠的字),可算把你給盼來了!”

經過試探性接觸,對面確係為“八大王”所部,對方也知道了南邊這夥人是羅汝才集團,這樣才算是合兵一處了。

見了面,羅汝才倒是絕口不提張獻忠違約沒去房縣的事情,而是招呼起來,就跟多年不見的故友重逢一般熱情。

“額也是對大哥朝思暮想啊!”

張獻忠為人圓滑,當眾也要客套一番,若不是今日在這裡碰上了,他根本就不打算去找羅汝才等人。

當初眾人越好是五月初五起事,然而官軍提前進攻,洪承疇更是率領十萬大軍前來圍剿義軍,張獻忠也害怕義軍首領裡有人會倒戈。

一旦出現這種情況,對所部的傷害就太大了,故而打下谷城便東進襄陽了,只不過該地守軍早有防範,沒有讓己部偷襲成功。

不然真的拿下襄陽,即便是洪承疇親自督師進剿,也要先被他來個下馬威了,更重要的是,襄陽城內囤積了大量的錢糧,足以供應十萬大軍作戰之需。

只是洪賊素來難以對付,更不是吃素的貨色,反手便另各部配合襄陽守軍對己部發動圍攻,義軍這邊實在是招架不住,才被迫掉頭向南,尋找轉機。

張獻忠也沒料到會在這裡遇到羅汝才等人,經過一番寒暄,才知道對方的遭遇還不如自己,這下心裡總算是平衡了許多。

“八大王”起兵時全軍高達三萬兩千餘人,還不算投誠的谷城守軍,經過襄陽一役,刨去路上掉隊的,仍舊留存了萬人以上規模。

這還不算在外作戰的長子張可望與次子張定國兩部合計六千人馬,所以“八大王”距離全軍覆沒還遠得很呢。

光是此番前來的人馬就超過了諸多首領麾下兵力之和了,這也是為什麼朝廷特意派洪承疇率領十萬大軍專門對付“八大王”的根本原因。

羅汝才集團一方雖說兵力遜於“八大王”,可是眼下擁有四千多馬卒,在馬卒數量上幾乎與張獻忠所部持平。

這些都是機動兵力,具有強大的野戰突擊能力與較為持久的機動性,步卒在遠距離轉進以及長途奔襲時,其實沒有多大的用處。

張獻忠雖說兵力佔有,也不敢小覷羅汝才等人,在這個時候,友軍的力量強悍一分,那麼對抗官軍的希望就提高了一分。

“秉忠,你部身後可有追兵?”

羅汝才不相信洪承疇會輕易放過張獻忠,而且也清楚,要不是官軍追得緊,眼前這位也不會出現在此地了。

“實不相瞞,確有數千追兵!”

大量追兵就在身後,張獻忠想要隱瞞也是不可能的。

雖然之前己部在山中幹掉了唐通所部,可謂是一場大勝,無奈洪賊麾下兵多將廣,楊御藩與牟文綬又率部追殺上來了。

擊退追兵倒是容易,可如此一來,就等於是原地不動,消耗了最為寶貴的跑路時間,等洪賊率大軍開到近前,只怕想跑都跑不了了。

對付身後的萬八千的追兵,張獻忠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可要擊敗高達五六萬由洪賊率領的官軍,那就是極為困難了。

若是自己與在外征戰的兩個義子匯合,兵力還有轉圜的餘地,如今就憑手中這萬餘人馬,稍有不慎就要被洪賊大軍圍困,甚至重創了。

對於官軍的這次進剿行動,腦子不比羅汝才差的張獻忠早就想明白了,既然襄陽打不下來,鍾祥又去不成了,自然是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有機會就轉向東南,試試能否打下江陵。

若是身後的追兵距離太近,那就看看可否入川。

“大哥的意思是……”

張獻忠見到羅汝才正在思索,便問起了以後的打算。

“額等身後有孫傳庭那狗賊派來的賀人龍,人馬有四五千,皆為馬卒,額正想,是入川容易,還是南下湖廣腹地更優!”

羅汝才根本不回想從兩股官軍的空隙中北上,那樣就等於是自投羅網了,如今西有孫傳庭,東有洪承疇,這倆都是義軍的天敵。

聽張獻忠說洪承疇所轄的人馬比孫傳庭多一倍,這就更加惹不得了。連“八大王”都被洪賊打到著急忙慌的跑路,他們怎麼可能自尋死路?

“大哥言之有理,此二處皆可為義軍的落腳點,入川倒是不錯,巴蜀富庶,而守軍孱弱,面對義軍,著實不堪一擊。湖廣腹地兵力空虛,額軍也能縱橫千里,令孫、洪二賊應接不暇。”

張獻忠只是簡要分析了一番,暫時沒下最後的結論,他還要看看眾人的選擇,先不會表明態度。

“嗯!秉忠所言極是,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羅汝才這邊是一個集團,必須徵求所有首領的意見才行。

原來他麾下有三個小老弟,分別是“一丈青”、“小秦王”以及“一條龍”。

“一丈青”戰死在鄖縣,“小秦王”被官軍伏擊,眼下身邊就剩下了“一條龍”薛成才,兵力還只有不足五百。

均州那邊的小五營心思不齊,王光恩與惠登相根本就沒起事,來鄖縣匯合的只有王國寧、楊友賢、常國安三部人馬。

在竹山、房縣、保康、南漳一線的四人為“整十萬”黑雲祥、“掃地王”張一川、“混世王”武自強、“張胖子”張自秀。

這三個小集團合起來才算是羅汝才集團,現在南漳那邊的情況不明,羅汝才還沒有得到“張胖子”的任何訊息。

刨去均州那批人,存活下來的諸部加起來就眼前這點人,為了自己的臉面,跟“八大王”說是一萬,其實還不足七千。

當然,張獻忠更會誇大其實,麾下一萬兵馬被說成兩萬多,想要避免被人看扁,義軍之中也流行互相誆騙……

羅汝才與張獻忠心裡都明白對方是在吹噓己部兵馬,不過都心照不宣,自己清楚就行了,沒必要說破。

當下最重要的就是要迅速決定義軍的取向,決計不能逗留在此地,若是被官軍合圍,那就遭殃了。

“入川!”

“……入川!”

“好!那便入川!”

羅汝才這邊的首領都同意入川,湖廣腹地多為平原,若是在平原上與官軍作戰,陣戰打不過狗官兵的話,步卒就都要被對面馬卒給掩殺乾淨,委實吃虧甚大。

與其這樣,還不如翻山越嶺,出敵不意,直接入川,攻入巴蜀,將川中錢糧劫掠一空,再北出陝茜,或是南下饋州,重新殺迴湖廣也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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