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是朝廷的一品大員,風光無限,可實際上已經變成了體力勞動者……

首輔也是朝會受害者之一,一把年紀,裹著兩件衣服,一天要站五六個小時。

為了避免跑偏,朱慈烺率先定下基調:“如今不管是皇城還是朝廷,都在提倡節儉,本宮以為新式官服面料不應昂貴,須以棉布或菱紗為主,款式樸素,亦可透氣,方便洗滌,價格低廉,應對夏季炎熱,避免體溫上升。先從畿輔地區試點,涵蓋一品至九品所有官員,每人四套。此服以顏色區分文武,文官為紅色,武將為綠色,勳貴為紫色,品級以刺繡肩章加以區別。”

補子是明代手工刺繡的巔峰之作,價格自然極其昂貴,而且製作時間極長,並不利於大規模生產。相比較,還是後世的軍銜肩章繡起來更為便捷,由於圖案簡單,造價也比補子低得多。

像薛國觀這樣的一品大員自然是五星上將,從一品孫傳庭就比首輔少一顆星,已經算是武將之首了。

不過昨夜朱慈烺盤算了半天,陡然發現由於明朝官員的品級太多,導致軍銜居然不夠用了。

如果從三品是兩槓四星的話,那沒等到九品芝麻官,軍銜就用完了。

沒辦法,只得另闢蹊徑,增加槓數,從兩槓增加到三槓,然後還是不夠用……

最後從三品是四槓四星,往下順延到從九品(一槓四星),這才能對上號。

等自己再開發三個品,包括現在名為“未入流”的品級,估計就都能按上了。

這套識別系統跟以後在東宮衛隊推廣的軍銜制是有所區別的,要是對等的話,來個四槓四星的從三品文官,對面的武將們就沒法玩了……

所以新官服的肩章上槓槓是豎著刺繡的,軍服上的肩章是橫著的,再說四條橫槓密度太大,即便放得下也很難看。

工部尚書劉遵憲看到被群臣傳閱的太子畫作,略顯猶疑地問道:“殿下,此夏裝之大袍開衩至膝部,是否有些過高?”

按照太子這圖畫說明的意思,外面的罩袍如此開衩,從側面觀瞧的話,必然會露出半截褲子,若是被他人所見,便是十分不雅。

兵部右侍郎李日宣看到太子並未表態,順勢說出自己的顧慮:“劉尚書所言倒是其次,此圖之服居然未有衣袖,露出兩隻胳膊,實乃目無禮數道法,有礙觀瞻是也!”

袖子是肯定有的,絕對不是砍袖,只不過到胳膊肘而已,即便如此,滿腦子固定思維的群臣也很難接受。

明人講究衣不露怯,除了戰場上的莽夫與位於底層的農夫之外,注重自己儀表的文人與官員在公開場合,都不會輕易外露兩臂與雙腿。

即便是寫字畫畫,袖子極其礙事,也會用另一手抓著,而不會裁去衣袖,這就是鎮紙這東西的由來,因為一根毛筆把兩隻手都給佔著了。

這事並非像貪墨一樣牽扯到本質問題,所以年紀甚高的刑部左侍郎劉之鳳也出列直抒己見:“臣附議劉尚書與李侍郎所言,自古以來,袒胸露臂乃是胡夷之服,皆因其野蠻許久,尚未教化感召所致,我大明官員又豈能與胡夷一般愚昧?請恕臣無法接納此服!”

劉之鳳在批駁一番之後,群臣紛紛點頭,表示贊同其觀點。

上露胳膊,下露腿,決然不能稱之為泱泱上朝的官服,說是蠻夷的胡服還差不多。

馬丹!

好心好意給你們做幾身輕薄的衣服,老子還有錯了?

照他這麼說,老子做好事還得背鍋,朱慈烺只得進行自衛反擊:“胡夷之服,劉愛卿鄙視,不穿或有道理可講。然而胡夷之風俗,若是與劉愛卿相同,劉愛卿可願改否?”

本來還想著好言相勸,既然你們這麼不識趣,那本宮就對不住了,坑已挖好……

太子如此說法,或許另有他圖,劉之鳳思索片刻也不好推辭,只得死硬到底:“臣自然願改,臣乃大明臣子,斷不會與胡夷風俗相近!”

雖然心裡很是忐忑,但劉之鳳自問身上貌似沒有半點胡夷的習氣與特徵,太子好像抓不住什麼把柄,更不可能借此來大做文章了。

朱慈烺意味深長滴亮出自己挖好的大坑,和顏悅色地說:“胡夷留指甲,勞煩劉愛卿把手上的指甲都剪了吧,免得被認為與胡夷風俗相近!”

太子剛說完,薛國觀都知道“大勢不妙”了,自己又有好戲可看了。

你劉之鳳也不想想,要與太子明裡暗裡較勁,哪有那麼容易?

君不見內閣都被弄得或伺機迎奉,或默不作聲了麼?

被太子這麼一說,你可怎麼回答?真是自尋死路!

被太子質問於此,劉之鳳反而不再害怕了,老氣橫秋地說:“殿下,這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乃是彰顯孝順之舉,豈容輕易修剪?此雅風上溯至夏商時期,已然流傳千年,歷朝歷代皆是如此,絕無改之理也!”

讓對方剪掉養了一輩子的指甲,如果這話從普通人嘴裡說出來,想劉之鳳這樣的老先生都會跟你拼命。

除了衣服鞋帽之外,頭髮與指甲是明代有修養人的最主要標誌之一,文人不留指甲那簡直比藩王還稀少。

朱慈烺就喜歡這樣的老頑固,教調起來異常好玩:“本宮太祖皇爺爺起兵時都不曾留指甲,因為深知指甲礙事,即便手持兵刃都無法發力。說書生手無縛雞之力,並非真的沒有力氣,皆因指甲過長。若是發力,指甲必然斷裂,疼痛倍增,又怎能勞作?本宮太祖皇爺爺出自貧苦百姓,劉愛卿莫非看不起?劉愛卿可知趙武靈王所推崇的胡服騎射?我朝騎兵皆傳承於此,騎兵乃是胡人所創,隨後被歷朝歷代視為保家衛國之精銳力量!劉愛卿將上古遺風掛在嘴上,信誓旦旦地說不與胡人相近,然而身存胡人之端倪,在我朝為官,卻表裡不一,可是三心二意?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劉愛卿如今出爾反爾,焉能履君子之言行?”

小樹不修不直溜,人不修理茛糾糾。

作為帝國太子,朱慈烺秉承了大懟朝的既定國策。

只有夠不著的,沒有不敢懟的!

懟完內閣,懟六部,懟完尚書,懟侍郎!

先把首輔與內閣給懟滅火了,再轉移火力,去懟六部官員!

不知道自己百年後的廟號裡,會不會有個懟字……

太子隻言片語便給這位刑部左侍郎扣上了怠慢聖上的帽子,這還了得,劉之鳳在大驚失色之後,急忙為自己辯解道:“臣自入朝為官以來,嚴持恪盡職守之道,自問沒有絲毫私心可言,接手之事,皆秉公處理,時至今日,未曾收受一兩金銀,天地可證,同僚可舉!臣受皇恩,業已感激不盡,誓要一心忠君,每諫之言皆出於實情,發自肺腑。今有風俗之事,臣秉承夏商之遺風,兼我朝之孝道,絕無仿照胡虜外形之意!”

劉之鳳萬萬沒想到太子居然可以從留指甲的事情一直牽扯到太祖高皇帝上,方才十歲卻有如此心境,口舌之犀利更是驚詫朝臣,詭辯之才絕不可低估。若不是自己為官清廉,秉性淳厚,太子未有把柄可握,只怕又要落到陳必謙與李覺斯類似的下場了。

朱慈烺意識到自己碰到了一個又臭又硬的石頭,不聽話不說,還沒法下獄,只能一腳踢開:“既然劉愛卿深信自身無錯,本宮以為愛卿年事已高,體質漸衰,那便致仕,回鄉頤養天年吧,今後年俸一百五十兩!”

老子也是為你好,原來這貨可是遭到首輔周延儒的誣陷而被甩鍋爹下獄,崇禎十四年冤死獄中,享年六十九歲。

所以看得出來,薛國觀沒幹什麼好事,他的繼任者周延儒,也就是堂堂的東林儻魁,其德行還不如薛國觀。

薛國觀不學無術人所供知,周延儒可是數千東林分子的領袖,平時很是愛惜名聲,但如此“潔身自好”,然後當著皇上的面,幹這樣下三濫的事情?

太子說了這番話,劉之鳳便知道自己的仕途生涯已盡,與程國祥如出一轍,一會兒便可以收拾行李回河南老家了,滿懷悲傷之餘,只得叩首施禮:“臣~謝主~龍恩!”

朱慈烺也沒說什麼客氣話,直接對其行注目禮,現在自己做這壞人,總比甩鍋爹醒來誤信讒言,把你一頓收拾要好得多。這事沒法告訴你,就這樣吧,自己保重。

再說這麼大歲數,天天來上朝,一天要站五六個小時,說不定哪天站著就飛昇了,那鍋老子就必須背了,甩都甩不出去,與其那樣,還不如今兒個就把這位爺給勸退了。

“如今刑部左侍郎已然出缺,首輔可有推薦之人?”

細算下來,朱慈烺已經給了薛國觀四隻次輔、一隻尚書、三隻侍郎,總供八個缺,不知道這貨到底能兌換出來多少萬兩銀子,如果撈得太少,必將遭到太子的強烈鄙視。

方才觀察到劉之鳳知難而上,薛國觀便做好了萬全之策,心裡想好了幾個人選,若是一個被太子否了,再說第二個,沒想到果真如此,急忙進言:“殿下,臣以為太僕寺卿葉初春,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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