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他!”

老人的聲音振聾發聵,如暮鼓晨鐘般響在她的耳邊。

手腕上的疼痛如藤蔓一般纏繞而上,密密扎入她的心底。

然而嬴抱月抬起頭,咬牙開口,聲音如冰雪般清冷堅決。

“我拒絕。”

她閉了閉眼睛,“有我在,我不會讓他成為傀儡。”

“你又能做什麼?”穆由冷笑起來,“你離開時他還不懂事,你知道這些年是什麼人把他養大的嗎?那群人又給他灌輸了些什麼?”

這也是嬴珣明明是最好的人選,支援以賢良著稱的皇長子嬴蘇之子穆家也會在民間獲得最好的名望,但他卻無法昧著良心去扶植嬴珣的原因。

嬴珣的確是嬴蘇的兒子,南楚那邊傳來的名聲也極好,但穆由卻無法信任。

他從七年前嬴珣逃亡到南楚就開始收集有關嬴珣的情報,他也曾對這位賢王之子寄予厚望。

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沒錯,嬴珣的確是嬴氏難得有修行才能的人,在南楚他也以禮賢下士溫文爾雅著稱,隨著他長大,他和嬴晗日性格上的極大的反差讓前秦人在絕望之餘有了希望,甚至有人宣稱他是太祖皇帝的聖孫,是前秦未來的救世主。

但在穆由看來,嬴珣的一舉一動,都是在模仿他的父親。

不,也許是被逼在模仿他的父親。

嬴蘇以前留下的那些事蹟,幾乎每一個那些前秦遺老都會安排好場面,讓嬴蘇照著再來一遍。

久而久之,嬴珣酷肖其父禮賢下士的名聲是傳了出來,但穆由卻沒有在這些事蹟裡讀到一絲嬴珣的意志。

那些前秦遺老恨不得他們侍奉的人不是嬴珣,竭盡全力想要把他打造成所謂的“嬴蘇轉世”,利用嬴蘇死前留下的好名聲為了騙得民心無所不用其極。

嬴珣在性子上雖沒有嬴晗日那般暴戾,但穆由卻覺得實在太過溫軟,極少反抗身邊人對他的控制,這作為國君是不合適的。

而且前秦遺老不遺餘力宣揚的都是嬴珣的德行,卻極少宣揚他的才能,穆由透過一些小道情報,也沒有發現嬴珣有足夠的治國才能。

只能說和嬴晗日比起來,嬴珣的確德行出眾,但如今的前秦,需要的是梟雄不是仁君。

不合時宜的仁君種子,對如今的前秦而言,反而有害。

穆由重重嘆了一口氣,雖然對不起早逝的大皇子,但事關無數大秦百姓的生死存亡,不得不狠下心腸。

他定定注視著眼前神情冰冷的少女,他知道,眼前這個女子是個君子,同時卻也可以成為梟雄。

她也唯一一個他見過的同時具備理智和仁心的修行者。

“我知道你的意思,”嬴抱月看向神情冷酷的穆由,“你還是沒有變。”

是不是擅長陣法的人,都會如此注重大局?

穆由說出這樣的話,並非是對嬴珣有什麼惡意,只是因為嬴珣的存在威脅到了他心中的大局。

顧全大局犧牲小我。

這是穆由的行事準則,也是穆家留存至今的生存法則。

當年為了保全族人的性命,穆由犧牲了自己最有前途的長子。

連親兒子都可以犧牲,穆由會產生讓她登上王位犧牲嬴珣的想法更是不足為奇。

但穆由會這麼想,她卻做不到。

“我做不到,更不會這麼做。”

“穆由,”嬴抱月注視著他的眼睛,“你如果敢動珣兒一下,我們的交情就到此為止了,穆家從此就是我的敵人。”

穆由深吸一口氣,胸膛微微起伏,一句“婦人之仁”堵在他口中,最終卻沒有吼出。

“你這根本不是在贖罪,”老人閉了閉眼睛,抑制住胸口的怒火,“你這是要讓大皇子和珣公子成為千古罪人!”

“我不這麼想。”

嬴抱月搖了搖頭。

“不是打著為了百姓的名號,什麼就都是對的。”

為了正道奪走無辜之人的性命,這真的是正道嗎?

“和我現在這位兄長不同,珣兒沒有罪過。”她平靜道。

她可以看著嬴晗日自取滅亡,卻無法對嬴珣聽之任之。

嬴抱月看向自己的手掌,當初在初階大典和中階大典上,嬴珣留給她的溫暖似乎還殘留在她的掌心。

“他的存在和無能就是罪過!”穆由緊緊盯著她的眼睛,滿懷失望。

嬴抱月的確是最適合為王的人選,但他沒想到她的心那麼軟,這樣即便她會越來越強大,恐怕也難成大事。

鮮血、暴力和狠辣,才是那些透過非正常途徑登上王位的梟雄該走的道路,也是唯一被證實能成功的道路。

“珣兒是個好孩子,我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他,”嬴抱月能看出穆由的失望,但她卻沒有絲毫要低頭的意思。

“是麼?”穆由淡淡道,“那老夫沒有別的條件了。”

兩個條件她都不同意,那麼此事只能作罷。

“穆家的兵不會借給你,你走吧。”

書房中的氣氛陷入停滯,但嬴抱月臉上卻沒有絲毫的驚慌。

“是嗎?”她笑了笑,“其實我要的人不多,二三十個精兵就可以了,最好都是地階以上的修行者,且會排列軍陣。”

不多,呵呵。

穆由從鼻子裡哼出一口氣。

“真的,我要求不高的,”嬴抱月繼續笑眯眯道,“也不需要都是直系,旁支也可以,即使不給我你的兒子,給我幾個你的孫子也行。”

穆由轉過身,懶得看她。

“真的不多的,”嬴抱月繞到他的面前,“就三十個子孫,還能帶出去歷練歷練,水平差點也沒關係,給我練練帶回來一個個都一定能成為精兵強將。”

穆由又轉了個身,“一個都別想。”

“真的不給?”嬴抱月望著他的後腦勺,托腮沉吟,“反正進都進來了,難道我自己去招嗎?”

“你敢!”穆由猛地轉身,咬牙瞪著她,“要是那些兔崽子誰敢私自跟你走,老子打斷那狗東西的腿!”

穆由咬牙切齒。

很多人不知道,當年昭陽郡主在登上大將軍之位前,在軍中最臭名昭著的絕技其實是挖牆腳。

即便沒有哪個將領願意放人,但還有不少老兵在退役後偷偷跑回來想要加入銀蟬衛的,這還不算完,邊關守將每次去招兵,她拉的人也絕對比其他人要多。

銀蟬衛裡的精銳幾乎都是她自己挖來和撿來的,有些隊伍給她臨時帶上幾天,她任期結束時原本的將領就會從自家隊伍裡收到好些封想要跟著她走的請願書。

穆由咬牙,這人簡直是有毒。

穆家隱居多年,早有不少年輕人蠢蠢欲動想要出去看看,如果放這丫頭真的跑到穆家的兒郎裡一通遊說,還真不知道她能招到多少人。

“既然沒談攏,現在你就走,”穆由緊盯著她。

“外面西戎人還困在陣法裡,我們現在出去挺危險的,至少要等這件事解決吧?”嬴抱月微笑,“我就在院子裡走走,不會亂跑的。”

“你……”

看著往門口走去的嬴抱月,穆由有種不詳的預感。

“你都放我進來了,不能連幾句話都不讓我說吧。”

不等他阻攔,嬴抱月已經吱呀一聲推開門。

沒想到就在門開啟的瞬間,砰的一聲,一大一小兩個趴在門板上的身影猛地向後倒去。

許文寧人小猛地站穩了,但穆七卻失去平衡腳底一滑往後倒去,他的手直直伸向前想要抓住什麼,下一刻卻抓住了一隻冰涼的手。

穆七渾身一僵,直直抬起頭,看到一位容貌陌生的少女。

“來得正好。”

撕去面具的嬴抱月微微一笑。

“就從你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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