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會生氣嗎?”

面前的少年目光灼灼如此問道。

嬴抱月聞言微微一怔,明白是自己的態度讓姬嘉樹產生了誤會。

“生氣……”她頓了頓道,“自然是會生氣。”

畢竟就算不是首位,但末位的待遇已經不能用不公來形容。

面對不平,她自然是會生氣的。

但這種事,她並非第一次遇到,也知道這絕不會是最後一次。當年她第一次上戰場時的功績,也沒有計到她身上,而是算給了當時某位“經驗豐富”的主將。

正如她之前所說,在榜單出來之前,她對這件事就有預感。這份預感不光是來自於她對李夢陽這位主考的瞭解,更來自於對天目山發生之事幕後黑手的猜測。

“你說你會生氣,可你根本不是生氣的模樣。”然而面對她的回答,姬嘉樹卻顯然不不能接受。他定定看著嬴抱道的眼睛,“你說你事先猜到,到底是怎麼猜到的?”

他雖不像嬴珣那樣認為首榜易得,但至少他很清楚光憑破除鬼打牆的功績,這女子的排名也不至於低到那個地步。

這事未免做得太過分。

嬴抱月看著他的眼睛,忽然輕聲開口,“剛剛的文書裡,是不是還寫了夢陽先生對之前天目山發生意外的解釋?”

姬嘉樹一怔,隨後點頭。

幾百名修行者被困在山中,天目山之前出了這麼大的事,南楚自然要給世人一個交代。

但他和嬴珣方才都被名次吸引了注意力,都還沒仔細看那交代。畢竟當初為什麼會出現鬼打牆,鬼打牆被怎麼破解的,他也算是一清二楚。所以剛剛他就是看了兩眼,沒把那些內容過腦子。

然而就在這時,姬嘉樹腦海中後知後覺地浮現出剛剛匆忙瞥到的話語。

隨後他一點點,睜大了眼睛。

“雖然我不知道上面是怎麼寫的,”嬴抱月道,“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鬼打牆陣法的真相,應該被掩蓋了吧?”

姬嘉樹閉了閉眼睛點頭,“沒錯。”

果不其然。嬴抱月心道。

她的名次被排到最後這件事,看上去簡單粗暴,其實不然。

初階大典眾人戰第一輪的篩選標準比較籠統,存在不少操作空間,看上去容易被鑽空子。一般修行者遇到排名不如意,都會覺得是考官有眼無珠隨意偏心。

但事實上,也就是看上去容易鑽空子而已。即便是有操作空間,也不是能隨隨便便操作的。

就如她這個名次,不是寫上個末榜數字就能歪曲到這裡的。

而是整個構成她功績的事件,都已經遭到了篡改。

她當時最大的功績是和陳子寒一起找到了身為陣眼的北魏修行者,而現在在官方記錄的卷宗裡,那個北魏修行者的存在應該被徹底抹去了。

“陣眼不是北魏的修行者……”姬嘉樹看著嬴抱月喃喃道,“卷宗上寫的是一匹兇獸。”

“然後被陳子寒和孟施聯手剿殺了對嗎?”嬴抱月問道,“從頭至尾都沒有提到北魏內奸的事。”

“沒錯……”姬嘉樹心底發涼地開口,“一個字都沒有提。”

“的確不可能提,”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氣,她不知是該慶幸還是不幸,“如果這件事落到了實處,北魏就成了眾矢之的,各國死了那麼多人,是不會放過北魏的。”

而與此同時,北魏人不會放過將這件事徹底捅出來的孟詩。

畢竟下黑手的修行者已經被滅口。北魏連替罪羊都找不到。

所以當初孟詩在眾人面前將此事提出之時她沒有接話,就是因為如果要提她找陣眼的功績,就繞不開北魏出了個內奸的事。雖然那個男人真正的主人恐怕另有其人,但在明面上他依舊是北魏人。

北魏人佈陣對其他幾國下手,這絕對是初階大典中最大的醜聞,北魏之後的幾輪比賽都會受到巨大影響,甚至被取消參加資格。

北魏不可能不採取措施。

而此時呈現在他們眼前的,就是北魏的措施。

“北魏北寒閣送來了藥典上才有記載的十分少見的兇獸的屍體,”姬嘉樹道,“說那就是造成鬼打牆的陣眼,是被人馴化過的,但主人不詳。”

北魏北寒閣出手了嗎?

嬴抱月閉了閉眼睛,這裡面肯定還有更復雜的博弈和利益交換,但不管怎麼說,“解決這一切的,是北寒閣聖女是嗎?”

她開口問道。

姬嘉樹的沉默告訴了她問題的答案。

嬴抱月也沉默了,心中充滿了對另一個女子的擔憂。

解決這件事的是北魏聖女。那麼孟詩的處境就更加複雜了。

在其他北魏修行者眼中,是身為繼子的孟詩將眾人拖入危險,而北寒閣聖女解決了這一切成為了救世主。

而與此同時……嬴抱月看向自己的手心,既然連陣眼都能換了,真實都被扭曲情況變得可操作,和她有關的功績也同時被一筆抹消。

她很清楚,對某些人而言,這可算是舉手之勞何樂而不為。

她都知道的。

然而就在這時她面前卻再次傳來那個少年的聲音。

“我知道你是怎麼猜出來的了,”姬嘉樹看著面前少女深吸了一口氣,“但我的問題不變。”

他看著嬴抱月,目光更加認真地問道,“你就不會生氣嗎?”

姬嘉樹不知自己此時的心情叫什麼,是怒其不爭還是憤憤不平,但就算北魏要維護自己的形象,陳子寒孟施甚至根本沒做什麼的霍湛葉思遠,他們的功績和所謂的“功勞”都沒有被剝奪。

卻只針對了她。

只要能抓到機會,那些人就想抹去她做到一切。

內中緣由姬嘉樹不是猜不到一些,在某些人眼裡她做的一切都是大逆不道,她是唯一一個女修,她是前秦的公主,她是……

可這一切都是不公平的。

可她遇到這種情況,為什麼不生氣?!

“生氣?”嬴抱月靜靜看著面前連眉心都揪到了一起的少年,伸出手摸了摸。

“我事先就知道了會這樣,所以不會那麼驚訝。”嬴抱月輕聲道。

而且她……

“但是……”姬嘉樹抿緊雙唇,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另一個手腕,“可是這……”

“你的手?”

下一刻姬嘉樹險些猛地收回手,怔然看著她的手腕。

“抱歉,”嬴抱月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腕,“很燙嗎?”

她看向自己被詛咒纏繞的手腕,在心中說完沒說完的話。

而且她……沒有時間生氣。

她的時間不多了,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很清楚,”嬴抱月看著姬嘉樹靜靜道。

“這世上沒有比真實更殘酷的東西。”

她什麼都知道,然後她選擇面對。

姬嘉樹不知如何形容他自己現在的心情,壓抑與噴薄交織,不平憤怒愧疚和異樣的感情重疊在一起讓他看著這名少女說不出話來。

“你……”

“而且……”但就在這時,面前的少女忽然抬起頭看向他莞爾一笑,“而且有像你這樣,會為我生氣的人,我也就沒那麼生氣了。”

姬嘉樹聞言猛地一怔。

就在這時。

“明月!那群混蛋!”

“姐姐!”

“師妹!”

“殿下!”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少年少女們們義憤填膺的聲音和噼噼啪啪的腳步聲,嬴抱月回過頭,看向透出日光的窗戶,隨後轉頭對微微怔住的姬嘉樹露出沒有一絲陰霾的笑靨。

“而我也很清楚,這個世界也沒那麼壞。”

世有亙古長夜,但長夜中,有朗朗明月。

日光璀璨。

姬嘉樹怔怔看著面前的少女。

陽光中少女的身軀坐得筆直如松。

“眾人戰第一輪的結果已出,”嬴抱月挺直身軀看著面前少年,“那麼我會想的事情就只有一件。”

她輕聲開口。

“那就是第二輪,該怎麼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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