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安院內,趙光躺在地上,愕然看著那個擋在神子之前的少女。

看著那個,人生第一次反抗她最恐懼之人的少女。

同時看著屬於那個少女的,真正的面容。

南楚國師的私生女從小是戴著面紗長大的,這件事在修行界中早就廣為人知。但到了南楚之後,趙光才發現事實並非如此,那個神奇的前秦少女居然讓姬安歌摘下了面紗。

但一般姬安歌出門或者見外人的時候還是習慣於戴面紗,只是偶然在嬴抱月面前才會摘下。

趙光在清安院住了這麼許久,極少看見姬安歌的正臉。

不過趙光並沒覺得有什麼,畢竟他身邊還有個長年累月戴面具的人。

然而就在那個少女一把摘下面紗之時,趙光還是感到了震撼。

他很清楚,李稷也好姬安歌也好,面紗和麵具是他們的束縛,是他們自我保護的屏障,更是他們傷口上的結痂。

但此時,姬安歌自己一把撕下了這一層保護。

只為了保護和她一門之隔內的那個少女。

站在門前的少女眼圈發紅,動作過快髮絲也有些凌亂,但面紗下面容趙光覺得非常美。

這根本不是一張該掩蓋在面紗下的臉。

然而他很清楚,這張面容要被隱藏在面紗之下,全因為這張臉對另一個人而言有著別樣的意義。

“你!”就在意識到女兒推開了自己之時,身著黑衣的男人眼中騰起憤怒。

然而趙光親眼看見,在姬安歌摘下面紗之時,原本暴怒的南楚國師有一瞬的恍神,身上真元居然頓時發生了錯亂。

“書白?不,你不是她。”

姬墨死死瞪著擋在門前的女兒厲聲喝道,“誰許你摘下面紗的!”

知道是一回事,但親眼見到是另一回事。

趙光看著這一幕睜大眼睛。

他沒想到傳言居然是真的。

他年紀太小未曾見過傳說中的那位大司命,只聽老人說過姬安歌和她母親林書白容貌酷似。

世人皆知南楚國師姬墨對大司命林書白愛恨交織,因為恨從小就讓這個女兒戴上面紗不露真容,絕不想看到這張臉。

然而姬墨不想看到女兒的臉,真的只是因為恨她的母親嗎?

看姬墨如今的反應,趙光意識到姬安歌應該真的長得很像她的那個母親。

但看著姬墨身上紊亂的真元,趙光沒有想到,僅僅是一張臉就會給理應對真元控制已臻化境的神子造成這麼大影響。

大司命,林書白。

那個傳奇的女人,在這位南楚最為尊貴的神子心中,到底佔據著什麼樣的位置?

然而不管擁有什麼樣的位置,姬安歌和她母親的威懾力顯然不是一個等級。

“從你的屍體上踏過去?”姬墨死死頂著護住門扇的女兒,眸中的目光越來越冷,“你也威脅我?”

“那個女人到底給你們灌了什麼迷魂湯?”男人冷冷看著姬安歌道,“讓你們一個兩個不惜忤逆長輩!”

趙光聞言一愣,立即明白姬墨指的另外兩個是誰……

估計姬墨沒想到除了兩個兒子,原本人畜無害的女兒也有露出獠牙的一天。

“不過是一個女人,”男人看著擋在門前的少女,簡直就像是看到了二十多年前,和姬安歌同樣年紀的那個少女。

過去和現在的場景重疊,姬墨難以剋制渾身真元的震盪,眸光堪稱狠厲。

“你要為了一個毫無關係的人阻止我?”

“你也不許我靠近?”

姬安歌聞言肩膀一抖,但她莫名覺得,她父親的這句話不像是在和她說。

那種眼神又來了。

姬安歌以前不願摘下面紗,不光是因為父親不許她摘,更因為她並不喜歡她父親看她的眼神。

他並不是在看她,而是透過她,在看著另外一個人。

另外一個,她很清楚是誰的人。

“把面紗戴回去!”這時姬墨死死盯著她,“你以為靠這張臉就能威脅我了嗎?”

男人冷冷看著門前的女兒道,“你以為你真的很像她麼?”

地上的趙光一愣,這句話什麼意思?

姬安歌張開的手死死握成拳,感受著被她護在身後那扇門的顫動,她眼中眸光沒有搖晃。

這句話什麼意思,她其實是知道的。

世人皆知她因為長得像她母親不受她父親待見。

但事實恰恰與之相反。

她並非是因為長得太像她母親而不受寵。

相反,她父親不想看見她的原因,是因為她空有她母親的容貌,卻並沒有繼承她母親的心性。

在她父親眼裡,她並不像她的母親。

她的父親並不會將她和她母親弄混。

孩子的心是敏感的。

每次用真容面對她父親時,姬安歌能清晰地感覺父親在看到自己面容時一瞬間的迷惑,但在看到她的眼睛之時渾身氣息就會瞬間變冷。

所以她明白了,她的眼睛應該是完全不像她的母親。

她以前因為這種事情緒低落過,但現在想來那時候的她簡直蠢得不能再蠢。

“我不是要靠這張臉威脅您,”姬安歌靜靜凝視著自己的生父,“只是我不想再逃避了。”

“我知道父親你不想看到我這張臉,”她輕聲開口,“但現在,是我自己不想遮擋了。”

“之前有一個人告訴過我,人不可能像另外一個人,”姬安歌緊緊盯著眼前男人的眼睛,“所以不管我像誰,或者不像誰,我也不要再戴上面紗。”

“我只想告訴父親你一件事。”

姬墨看著眼前女兒陌生的眼神眸光一頓。

“不管父親您想不想看到這張臉。”

姬安歌握緊雙拳靜靜開口,眸光再沒一次搖晃。

“我就是長這個樣子!”

這就是她,真實的她,沒有對不起誰的她。

雖然和她提起這件事的人當時的原話是,“他有本事把你塞回去啊?女兒又不是他生的,他哪來那麼多毛病!”

如果不是此情此景,回憶起這句話姬安歌還是忍不住想要扶額。

她還是沒那個膽子和她父親那麼說話,但她已經不會再猶豫了。

姬安歌鬆開手,原本被握在拳中的面紗隨風飛去。

聽到這句話,看著這一幕,姬墨瞳孔一縮。

然而下一刻他靜靜凝視門前少女,“你這個時候,眼神倒是很像你母親。”

“但即便不戴面紗,你又能做到什麼?”

聽到這句話,姬安歌心底發涼,這句話意味著她父親還是沒有將她放在眼裡。

“怎麼?你以為靠你自己的肉身就能攔住我?”姬墨打量著面前人,“想赤手空拳地攔住神子?”

姬安歌肩膀一震,感受著面前人身上再一次凝聚起的可怕真元和威壓,她死死閉上了眼睛。

她是個修行者。

姬安歌在心中默唸著這句話壯膽,但她很清楚她根本不算是個正式的修行者。

因為她連劍都不會用。

劍?

姬安歌以前從來不會想到這種東西,畢竟她的記憶裡女兒家能拿的只有針線紡績。

直到她遇見那位前秦少女。

她才知道原來還有那樣一種活法。

姬安歌從未比現在這個時刻更渴望一把劍。

“手無寸鐵的赤子,滾到一邊去。”這時姬墨靜靜伸出手,伸向面前女兒的肩膀。

“姬安歌!”

然而就在這時半空中傳來少年清脆的聲音。

“接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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