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內的每一張棋盤邊除了盛放棋子的棋盒,還設有專門用來計算棋手思考時間的沙漏和一個小小的編鐘。

整場比賽的開始是敲大鐘,但當一張棋盤上有棋手投子認輸之時,一邊巡視的考官就會敲響這座小鐘,宣告這張棋盤上的戰鬥結束。

和大鐘相比這種小鐘聲音柔和並不吵人,所以並不會打擾到一邊其他棋手的對弈。不如說每次到了終盤之時鐘聲此起彼伏地響起沒下完的人頭都不會抬一個。

然而此時沒有此起彼伏的鐘聲,只有孤孤單單的一聲,單薄輕柔,響在一邊其他對弈的修行者耳中卻振聾發聵。

只因此時距離開始的鐘聲響起還不到一刻鐘!

第一盤棋因為人數眾多需要快速淘汰,所以要求是每個修行者都要下快棋。每一手思考時間不得超過三息,全盤時間不得超過一個時辰,如果時間不到沒下完,時間一到也會開始數子。

雖然是快棋,但沒人想到還有這麼快的。

二十九道棋盤的兵棋戰的棋盤巨大,棋子更是有普通圍棋三倍那麼多,一個時辰的時間本就勉強,幾乎沒修行者能在規定時間內下完,更別提逼對方投子認輸。

然而此時棋局剛剛開始一刻鐘,就有人投子認輸了?

這難道是有同門師兄弟在,故意下假棋認輸麼?

連在對局中的棋手們都忍不住向鐘聲響起的地方看去,而在看清楚那張棋盤前坐的修行者是誰之時,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前秦公主?”

“開什麼玩笑?剛剛投子認輸的是南楚繼子?”

眾人目光震驚地看著不遠處的那張棋盤。

偌大的棋盤上只擺著寥寥幾行棋子,和那個少女纖細的身影倒是十分相襯。

而她的對面的少年手握棋子怔怔看著棋局,像是受到了什麼衝擊。

“陳子楚這小子不會下假棋吧?”高臺上姜元元注視著下面皺起眉頭,懷疑地看向身邊的姬嘉樹,“你指使的?”

這個女子迄今為止的確做出了不少驚人之事,但以她的境界她能獲勝已是奇蹟,很多時候都是險勝,如此直白的力量碾壓還是第一次。

不如說這根本不是碾壓了……一刻鐘的時間根本就是瞬殺了吧?

她前面坐的可是一名等階六的修行者啊!

姬嘉樹被如此質疑卻沒動怒,只是靜靜看了姜元元一眼,“每個考生的棋局都會抄出來貼到外面。”

是真是假,一目瞭然。

他就算想指使陳子楚,陳子楚腦袋被踢了同意了,但棋譜一貼出來有沒有認真下一眼就能看出來,作假反而會鬧得雙方都身敗名裂。

“原來殿下覺得我們南楚的繼子是這麼蠢的人?”姬嘉樹淡淡道,“拿自己的名聲出去賭?”

姜元元難得理虧,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是我剛忘了還要公示這件事,不過委實是因為這件事太驚人了。”

這時大殿外傳來了百姓們的驚呼聲,剛剛結束的棋局已經貼了出去。偏殿外有專門的門樓懸掛棋局,而作為第一場結局的棋局,不用想也知道會受到多大的矚目。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這張棋譜都會孤零零地掛在大白牆之上,受到無數雙眼睛的審視。

然而此時外面傳來的只有驚呼,沒有噓聲和嘲諷。

甚至在驚呼聲之後,是長久的沉默,說不出話來的沉默。

像是所有人都被那張棋譜震了。

“話說你當年棋戰最快打敗對手的那局一共下了多少手來著?”聽到外面的動靜姜元元也沉默下來,一瞬後看向姬嘉樹問道。

姬嘉樹看他一眼,“三十六手。”

“三十六手就逼敗對手,你還是人嗎?”

姜元元聞言苦笑起來,下一刻他臉上的笑容轉瞬即逝,看向高臺下站起身來的嬴抱月,“她剛剛下了多少手?”

“應該也非常少,”姬嘉樹看向正往高臺上爬的臨場考官,“等棋譜送來就知道了,”

此時高臺上的考官們也在為這一場短命對局群情激奮,不少人認為其中必有貓膩。

“大人們,棋譜送來了。”這時棋譜終於送到了。

“快拿給我看看!”記錄歸檔的棋譜本只有一份,此時在臺上考官們手中儼然成了搶手貨。但所幸姜元元今日來了,文吏們專門為他又抄錄了一份,姬嘉樹才不用去和其他考官們搶。

而姜元元拿到這份專門為他準備的棋譜後,看到的瞬間卻長久地沉默無言。

“怎麼了?”姬嘉樹向他伸出手,“二殿下如果看完了,能給在下看一下麼?”

姜元元深吸了一口氣,向他招手,“我也正需要春華君的講解。”

姬嘉樹湊到他身邊,看向少年手上展開的棋譜。

對局很短,很快就看完了。

但就像周圍其他搶奪棋譜的考官們一樣,看完的人卻只想長久地注視著這場棋局,久久不願放手。

“二十四手。”姜元元靜靜道,“她是怎麼做到的。”

前秦公主嬴抱月以二十四手下贏了南楚繼子陳子楚。

“子楚他,不算擅長棋藝,”姬嘉樹道。

“的確不算擅長,”姜元元淡淡道,“所以我看不懂。”

他注視著手上的棋譜,“他有失誤麼?”

“她給他設了一個局,”姬嘉樹靜靜凝視著紙上簡單的對局,耳邊卻彷彿響起了千軍萬馬的呼嘯,“如果他沒有一頭鑽進去,不會敗的那麼快。”

連等階六修行者的優勢都沒有發揮出來,就已經一頭栽進了她的陷阱。

姬嘉樹看向臺下將號碼牌交給考官的嬴抱月的身影,他見過她滴水不漏的對戰,見過她精準至極的劍法,卻沒想到在兵棋之戰中,她的開場是如此的淋漓鋒銳。

難得冒險孤進,只求速戰速決。

然後她做到了。

她今日的戰法是難得的冒險,如同一柄利劍直插敵人心臟那般直接。

嬴抱月還完號碼牌回到棋盤邊,盯著棋局陣陣發懵的陳子楚才回過神來。

看著面前凝視著他神情有些複雜的少女,陳子楚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你……”

“我……”

兩人異口同聲地開口,隨後都一怔停了下來。

看著面前不好開口的嬴抱月,陳子楚笑了笑道,“我總算是知道你開局前和我說的那句話的意思了。”

就在落子之前,他看見坐在他對面的女子抬頭看向他開口像是想說些什麼,但最終沒有說出來。

那個口型現在看來應該是“對不起。”

恐怕那個時候她就已經準備好了,今日要下最銳利的棋,如果如果他沒準備會被下得很慘。

而她之所以沒說出來,恐怕是出於對他的尊重。

在對戰場上憐憫對手是一種傲慢和對對手實力的輕視,這個女子明白這件事,直到最後都保持了對他的尊重。

“我不是輸不起的人,”即便身邊已經匯聚了不少對他充滿鄙夷的目光,陳子楚還是笑起來道,“我棋藝不佳,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對手。”

他一開始就知道。

“只不過……”陳子楚看著嬴抱月無奈地攤手道,“我沒想到你會用這麼猛的攻法。”

然後他輸得這麼慘。

在初階大典首場兩兩對戰的戰場上,眼前的少女第一次展現出了銳利的鋒芒,如同名劍出鞘一般。

但沒人想到,更讓所有人震驚的場面,卻還在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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