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姬清遠反手抓住李稷的手臂,一股涼氣直衝天靈蓋。

李稷的語氣很平靜,告別之語中卻透著股子異樣。

“沒什麼複雜意思,”李稷笑了笑,“我們修行者的命運向來難測,誰也不知道往上爬等待我們的是何等末路。我剛剛只是隨口一說,你不用在意。”

隨口一說?

不對。

姬清遠心中發涼。

換旁人或許會被糊弄過去,但他過去不知被哄騙過多少次,不會再輕易相信這群高階修行者的“隨口一說”。

嬴抱月和他母親當初就是這樣,她們看似隨口一說,往往每句話各有深意。

也許丟下一句話後,就和他天人相隔了。

姬清遠嚥了口唾沫,“你說希望自己還是個人是什麼意思?”

他緊盯著李稷的雙眼,不放過對方任何一個表情變化,“你難道會變成不是人的東西不成?”

李稷苦笑一聲,“早知道你這麼較真,我就不開這個口了。”

他不過是想和自己最後一個見到的同伴告個別,卻沒想到姬清遠心細如髮,對言辭如此敏感。

“昭華君,我是個嘴嚴的人。這裡也沒有其他人,你若是遇到了什麼難事,不妨和我說說。”

姬清遠目光嚴肅,“我雖不是個優秀的修行者,但有些事,也許我能幫你拿拿主意。”

這麼說有些妄自尊大,但他們這些同伴之中,李稷如果真的有什麼困擾,恐怕只能和他說說了。

李稷沉默下來。

姬清遠所言不錯。

他們這些同伴裡,真正和他心智年齡相近的只有姬清遠。

趙光性情跳脫,嘴又不嚴,大事不能和他商量。其他國家的王公貴族和他又有利益之爭,未必能為他保守秘密。

當然了,最可靠的當屬嬴抱月。可偏偏他有些事,是萬萬不能和她說的。

他如果真想向人求助,好像還真的只能和這個與他素昧平生的姬墨之子說。

李稷抬眼看了姬清遠一眼,不知道是否這就是命運所指,他最後見到的人居然是姬清遠。

不,不是命運。

是姬清遠主動要求留下來看顧他的。

“怎麼?昭華君還是信不過我?”

姬清遠凝望著李稷沉默內斂的眉眼,忽然有些同情眼前這個男人。

李稷太過強大,也太過成熟。他們這些旅伴會不自覺地依賴他,事事都去找他商量,去求他的幫助。

可當李稷身陷痛苦之時,這個素來強大的男人又能依靠誰呢?

“昭華君,你如果不放心,我可以起誓,絕不會將你的秘密說出去。”

李稷在心中嘆了口氣,他要是一直不開口,反而令對方生疑。

“姬公子,之前淳于夜在雲首峰頂上的遭遇,你可曾聽說?”

“你難道是說鬼華君破境天階時發生的事?”

姬清遠瞪大了眼睛,他聽陳子寒提起過,淳于夜之前在雲首峰頂曾被白犬神的分身寄生,變成了個不人不鬼的怪物。

淳于夜也因此晉升等階三,成為了天階修行者。

李稷此時提起此事,難道是暗示他也會變成當初的淳于夜那樣?

想起李稷接下來正要去找淳于夜,姬清遠不禁打了個寒噤。

“我之前真的只是隨口一說,一切不過是我杞人憂天罷了。

“不過,對於修行者而言,越往上爬,離人的距離就越遠。”

李稷眼中滿是姬清遠看不懂的情緒,靜靜盯著自己的手心。

“某種意義而言,我們早就不能算是人了。”

離天道越近,離人道也就越遠。

“從成為修行者的那個時刻開始,我們就在脫離人這個領域。”

“成為天階之後,更是如此。”

姬清遠渾身發涼,他明白李稷的意思了。

他很久以前就聽說過,天階修行者之所以強大,強大到和其他修行者完全不同,就是因為在晉升天階的過程中,整個人的肉體構造都會改變。

畢竟區區肉體凡胎如何能做到刀槍不入,日行千里呢?

晉升天階的修行者裡十個裡有九個都會失敗,失敗非死即瘋也是因為如此。畢竟在由人成神的過程中失敗,自然也做不回人了,只能成為不人不鬼的怪物。

姬清遠喉結縮動,不由得想起了他母親當年的那個稱號。

“人神。”

以人之身,比肩神靈。

那麼人本身的部分會變成什麼樣?

“說起來,我之前聽說過一個說法,八獸神的神子在晉升等階二的過程中,會將神靈的一部分融入自己體內,”李稷靜靜道。

姬清遠也聽說過這個傳說,畢竟他的父母都和八獸神關係匪淺。

可此時在這個地下洞穴中聽李稷提起此事,姬清遠忽然有點毛骨悚然。

“為什麼突然提起此事?”

“沒什麼,只是覺得這一步和之前淳于夜入魔時的遭遇有點像,”李稷笑了笑,“既然神靈都會這麼做,那麼邪神和正神,到底又有何分別呢?”

姬清遠渾身的汗毛這下徹底根根豎起了。

李稷這話已經不是大逆不道了,居然將其他八獸神和邪神相比,已然是入了魔障。

不對,李稷之前說要閉關就是為了克服心魔,那現在他的心魔到底如何了?

姬清遠望著眼前眼神疲憊但清醒的男人,心跳加速。

李稷的眼神已經不復昨晚的混亂,言談也清晰,完全不是入魔的樣子。

那麼……就只剩下兩種可能。

一是,李稷已經完全被心魔吞噬,此時站在他眼前的李稷已經是別人了;二是,李稷已經戰勝了心魔,再一次脫胎換骨獲得新生。

對於任何一個階段的修行者而言,心魔都堪稱最大的考驗。李稷本來就已經是天階修行者了,在等階三這個階段還完全戰勝了自己心魔的話……

“說來奇怪,我現在,倒是有點能夠理解你的父親的心情了。”

“什麼?”

姬清遠想到了一個可能,但心中依舊難以置信。

李稷輕聲道,“往上的路,真的很冷。”

那是一條無比孤寂,無比寒冷的路。

亦或是,是一條非人之路。

“等等,昭華君,難道你……”

姬清遠定定望著眼前的男人,宛如看著一個無比陌生的存在。

“嗯。”

李稷抬頭望了他一眼。

“我摸到了等階二的門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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