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李稷僵立在夜風之中，覺得自己整個人快被風化了。
但嬴抱月的眼神很純淨，就像一面鏡子一般。
李稷低下頭，心中原本對她的一點埋怨和生氣也逐漸煙消雲散。
“好看。”
他重新抬起頭，溫和地注視著她，重複道，“很好看。”
嬴抱月垂下眼睫，瞥了一眼自己的肩膀，苦笑道，“你還是一如既往地會說好話哄人。”
李稷的心臟就像是被一隻大手攥住。
他抿了抿唇，“我沒有在哄騙人。”
“你少來，我又不是看不見，”嬴抱月笑起來，她平靜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身體，“我知道很嚇人。”
之前在西嶺雪山的時候，她尚且還敢給山鬼和花璃看上幾眼。但現在，她的身體已經嚇人到她完全不敢給花璃等人看見。
“沒有你說的那麼誇張。”
李稷靜靜地望著她，輕嘆一聲，“你對你自己太苛刻了。”
“是嗎？”
嬴抱月笑了笑，直直望著他，“那麼，你覺得現在的我看起來怎麼樣？”
你覺得我看起來怎麼樣？
夜風從耳邊吹過，李稷怔怔望著坐在水中的女子。
“我……”
他一時語塞。
“嗯？”
嬴抱月微笑著看著他。
李稷閉了閉眼睛，輕聲道，“很漂亮。”
很美很美。
男人的聲音很輕，彷彿下一刻就會消散在月光裡。
嬴抱月聞言卻徹底愣住了。
“是嗎？”
她愣了半晌，低頭看著泉水中自己的倒影，片刻之後輕聲道。
“謝謝你。”
李稷聽見她的回答，緩緩攥緊雙拳。
他知道，嬴抱月根本就沒把他的話當真，只是覺得他是在安慰她。
然而只有他知道，他的這些話全部發自真心。
李稷深吸一口氣，決定轉移話題，他刻意讓自己的聲音變冷，“雖然很漂亮，但這不是你放任淳于夜在一邊偷看的理由。”
“嗯？”嬴抱月眨了眨眼睛。
李稷心中原本已經平息下來的怒火重新燃起，吐出一口濁氣，他咬牙道，“你下水前根本就已經發現淳于夜躲在沙丘後了吧？”
嬴抱月身上的境界已經恢復了，就算淳于夜拉起了屏障，但他不信以嬴抱月的警覺她一點都沒有發現。
“哦，你說他啊。”
嬴抱月笑了笑，“我的確是發現了。”
他就知道、是、這、樣！
不然她之前不會正好在淳于夜離開後就看向他所在這個方向。
李稷深深地吸氣，努力地平復心情。
但還是平復不了。
“你……”
望著嬴抱月無辜的眼神，他一時間氣得簡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是好。
“那是個男人！”
最終李稷只能咬牙切齒道，“你怎麼能，怎麼能……”
想到這人居然敢當著淳于夜的面脫衣裳，他就氣得七竅生煙，幾乎快把自己培養至今的涵養都給忘了。
“唔……”
嬴抱月沉吟了一聲，凝望著他的眼睛，不解道，“但是，你也是啊。”
李稷一噎，整個人又僵成了石像。
“我……”
李稷聽見自己骨節摩擦的咯吱聲，他僵硬地轉過身去，一字一頓道，“我，我也不行。”
他也不能看!
“你真的，不能這樣了。”
李稷覺得自己這話真是說的無比艱難，他雖然早就知道嬴抱月的性格遠沒有一般的大家閨秀那般扭捏，但她的所作所為還是多少有些超過了他的認知。
“咳。”
李稷故作鎮定地咳嗽了一聲，聲音乾澀，“有些地方，只能給你喜歡的人看見，知道嗎？”
見鬼，這種話為什麼要他來和她說？
月下的沙海就像是個不同尋常的領域，李稷只覺他整個人的腦子似乎也變得奇怪了起來。
嬴抱月聞言笑起來。
她打了個呵欠，在水裡換了個姿勢，轉身只露出後背。
“我知道，但你也有點太誇張了吧。”
畢竟，她也沒全脫啊。
嬴抱月有些哭笑不得，伸手撥了撥水面下漂浮著的衣帶。她知道淳于夜在偷看，但她早有準備，算是穿了個比泳裝面積還要大一些的小衣下了水，所以被看到也無所謂。
不過可能對李稷他們這些古人而言，她這樣的露出度還是有些太刺激了。
只不過……
“喜歡的人啊……”
嬴抱月喃喃重複道，伸手掬起一捧水，真是沒想到李稷一個大男人，會突然提起這麼一個純情的話題。
李稷背對著她，聽見她的喃喃自語怔了怔。
“是我說錯了，”他輕聲道，“是和你兩情相悅的人。”
他知道她已名花有主，但他還是希望她今生能夠尋找到兩情相悅的人，即便那個人不是他。
“兩情相悅，”嬴抱月笑了笑，忽然望著自己的掌心道，“可我能夠找到這樣的人嗎？”
李稷聞言一愣。
他還是第一次聽到嬴抱月主動提起這樣的話題。
李稷的嗓子有些乾澀，“你怎麼會覺得自己找不到？”
嬴抱月將掌心的水倒在肩膀上，“我身體什麼狀況你也看到了。”
她凝視著水面下點點的紅色，笑了笑道，“李稷，沒有人會喜歡一個快要死的人的。”
李稷握緊雙拳，指尖一點點扎入掌心。
“你不會死的。”
他一字一頓道，“你會一直活下去，找到兩情相悅的男人，一直活到白髮蒼蒼的那一天。”
嬴抱月有些意外地抬頭看了一眼揹著她站在岸邊的男人。
“李稷，今晚你不會也被人奪舍了吧？”
當初那個神情冰冷地望著她，毫不顧忌地向她斷言她只能活一年的冷麵修羅，簡直就像被人掉包了一樣。
“奪……”
李稷有些無語，苦笑了一聲。
他抬起頭，看向遠處蒼茫的沙山。
我不會讓你死的。
他在心中靜靜地說道。
沒有人知道，沒有人聽見。
這是他只說給自己聽的誓言。
“以前是我太小看你了，”李稷眺望著遠方，“這一次如果能順利找回騰蛇神的翅膀，你的境界應該能夠再提升一步。”
只要境界提升，就還有辦法。
“一定還有辦法的。”
想要克服詛咒是困難的，但他在遇見她後，漸漸不再相信宿命，也不再相信什麼是不可能。
太陽漸漸從東方升起。
他們要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