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有那麼個命令?

那不是你們尊貴的大秦皇帝的命令嗎?

在你眼裡皇帝的命令就只有這點地位嗎?

望著眼前這個衣裳緊緊貼在身上,露出玲瓏體態的妙齡女子,慕容音有些目瞪口呆。

她隱約意識到,在林書白看似柔美的外表,怎麼好像藏著一顆相當狂放不羈的心?

“你……是說真的嗎?”

“信不信我的話,這就要看你了。”

林書白笑了笑道,下一刻嘴角笑意漸淡,若有所思地望著她,“我急著上山,主要是怕你凍死在山上了。”

觀察著眼泡在水中的少女,大秦國師眼中劃過一絲複雜隱晦的情緒。

“說實話,在上山前,我沒想著你還能活著。”

慕容音一愣,隨後心中竄起一股怒氣。

所以說自己死了對她而言更方便是嗎?

慕容音目光冷下來,自以為領會了林書白的意思。

她明白,林書白可能並不算個完完全全的惡人,和那群男人不同,這個女人對她確實有著那麼一點同情。

但這點同情最多隻是讓此人多了些罪惡感,如果她能在國師上山前就已經死了,那林書白就能沒有罪惡感地處理這件事了。

慕容音冷笑一聲。

“抱歉啊,我沒凍死在山上。”

望著歷經艱辛此時像個小刺蝟一樣張牙舞爪保護自己的少女,林書白笑得愈發無奈。

“不,你不用道歉,我反而要謝謝你。”

慕容音一怔。

黑衣女子望著她,將她濡溼的黑髮撩到耳後,認真道,“謝謝你活了下來。”

謝謝你,給了我挽回這一切的機會。

慕容音無比想要把這句話當成欺騙,但她驚恐地發現,看著那雙眼睛,人很難說出尖刺刻薄的話。

林書白的眼睛像是會說話一樣。

她明明沒有對自己說很多話,自己心裡卻彷彿已經響滿了她的聲音。

“你……”

她記得自己咬牙低下頭,半天憋了半天只能吐出一句話來。

“你……真是個可怕的人。”

如果這個女人是個騙子,那一定是這世上最高明成功的騙子。

“嗯?”

林書白眨眨眼睛,“不是個奇怪的人?”

“你倒有自知之明,”慕容音抬起頭,打量著面前這個渾身都是反差的女人,“你也是我見過的最奇怪的人。”

林書白笑了,“經常有人這麼說。”

慕容音噎了一噎,發現這個人果然怪得很。

她雖從小被藏在深宮內,算不上見多識廣,但她一直拼命讀書,更見識過無數深宮內的陰暗人心。

無論是強者,是弱者,是那些陳腐的老臣,還是那些年輕的王公貴族,修行者,侍衛,宮女。

她從未見過像林書白這樣說話做事的人。

此人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輕快地像一陣風一樣。

想問題的方式似乎和正常人不一樣。

如果她不是大秦國師,絕對會被世人視作一個瘋子吧。

不。

慕容音微微垂下視線。

她想起自己讀過的那些在市井小道中流行的有關林書白前半生的話本。

在林書白尚未成為人神執掌大秦御禱省之前,她的確一直被修行界當成妖女和離經叛道的異類。

看到書中那些近乎將林書白描繪成一個妖魔鬼怪的話語,慕容音也曾在夜裡抱著書悄悄幻想過那到底會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但真正見到,她卻發現話本傳言中的任何話語都根本無法形容這個人。

她博覽群書也找不到合適的詞語,眼前這個笑容明亮的黑衣女子……就像不屬於這個世界一樣。

她是那樣的對皇帝的權力不屑一顧,那是不是意味著,這個人真的能救她?

慕容音怔怔注視著她。

“怎麼了?”

林書白望著她,輕聲道,“還是不相信我說的話嗎?”

“你要我怎麼相信你?”

慕容音目光冷靜下來,將整個人都泡進水裡,“你也說了,為了我的國家,我只要活著,就不能不和親。”

她雖然不想和親,但也不意味著她能夠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國家被戰火蹂躪,她的親人因她而死。

想到那個她從小撫養長大的弟弟此時生死未卜,慕容音頓時心如刀割。

阿恆。

她的弟弟,慕容恆。

腦海中浮現出那些後遼兵在山下高高挑起她弟弟的小衣服,威逼她下山時的情景,慕容音就透不過氣來。

可她很清楚,她上山就沒想著能活著回來,而她無論是死了還是去西戎和親,她弟弟一個人在宮中也活不下去。

沒了她的庇護,她那個被視作母親和侍衛私通生下來的野種的弟弟,在宮中就算不死也只會生不如死。

那些威脅她的人怎麼知道,她根本不相信他們許諾的如果她下山就會善待她弟弟的承諾。

在她被要求去西戎和親之時,她和她弟弟就等於同時被判了死刑。

除了她之外,根本沒人會好好對待她弟弟。

想著書中寫的那些抱著孩子跳水的母親,慕容音第一次體會到相同的心情。

“對了,”她猛地從水裡抬起頭,看向林書白,“你上來的時候有看見我弟弟嗎?”

雖然知道凶多吉少,但慕容音心中還是抱有一絲希望。

“你弟弟不在後遼軍中,”林書白目光嚴肅起來,“我來的時候就去軍中找了那個孩子。”

聽說後遼大臣居然將一個不滿五歲的孩子帶到西嶺雪山,還懸掛於刀尖上威脅公主下山,她簡直怒不可遏,到達山下第一時間就要求那群人把孩子交出來。

沒想到那群后遼大臣支支吾吾,告訴她孩子已經凍死了。

她不相信,要求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那群大臣只好領她去了孩子的埋骨地。

聽說那孩子凍硬了之後居然就被隨便埋在軍營駐地外的一個坑裡裡,她強壓著心中憤怒,走到那個地方,但等到了後,卻發現此地有不少野獸的腳印。

領路的後遼軍官神情頓時有些慌亂,不等那群人辯解,她一劍掘開那群人指的地方,卻發現坑裡空空如也。

幼童的骨殖,消失不見。

在場所有後遼人面面相覷,最終紛紛向她推脫,說估計是被野獸挖出來吃了。

“我弟弟他……已經死了嗎?”

聽完林書白的敘述,慕容音大大睜開雙眼,目光空洞,萬念俱灰。

她害死了自己的弟弟,甚至讓他屍骨無存?

“我不這麼認為,”林書白眸光微閃,“如果是被野獸吞吃,現場不可能那麼幹淨。”

可後遼人一口咬死,孩子是死了後才被埋進土裡,這個地方除了後遼兵外也絕不會有其他外人能出現。

當時她急著上山去找慕容音,只能暫時作罷先上了山。

“總之你弟弟的下落,我下山後會繼續追查,只要我活著一天,我就一定給你一個交代。”

林書白鄭重道。

“不用了。”

慕容音微微垂下視線,“我會自己去找。”

林書白微愣。

但這時,一個柔弱無骨的身體忽然依偎進了她的懷裡。

林書白一驚,想要推開她,但看到她身上的傷口,手僵在半空中。

“國師大人,”站在記憶的長河裡,慕容音望著記憶中的自己近乎孤擲一注地抓緊這個人的衣襟,盡力用這輩子最嬌柔的聲音問道。

“我長得好看嗎?”

林書白的聲音沒有了之前的輕快,有些僵硬,“好看。”

她很誠實地點了點頭回答道,“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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