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黃起,風雨生。

嬴抱月劍上流動的火焰和李稷劍上如水的劍光交纏在一起,如一條身邊環繞著火焰的水龍衝向淳于夜!

李稷猛地鬆開抓著他肩膀的手,淳于夜的瞳孔微微放大,口中赫的一聲,全身佈滿雷電,但他剛剛構築起的屏障瞬間被水龍所沖垮,身上的皮襖化為碎片。

轟的一聲,淳于夜被重重擊打在對面的巖壁上。

李稷口中叼住劍,單手猛地一撈,抓住身邊巖壁上的一塊凸起,抱著嬴抱月止住了下落之勢。

“死了嗎?”

嬴抱月於他懷中猛地抬頭,看向上方。

淳于夜整個人幾乎是被打得嵌入了巖壁中,卡在碎石中動彈不得。

“沒那麼容易,”李稷低聲道,黑眸中掠過一抹冷峻。

天階修行者極其難殺。

沒錯,是極其。

天階修行者凡事以保命為先,淳于夜現在還好好卡在石頭裡,就證明剛剛他和嬴抱月的一擊根本沒有危及他的性命。

“咳咳。”

對面的巖壁上落下一陣碎石,淳于夜咳嗽著從巖壁上抬起手腳。

皮襖已碎,他赤露著胸膛,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胸口的狼頭刺青。

“不錯。”

淳于夜活動著五指,低頭看了眼懸掛在對面巖壁下方的嬴抱月和李稷,微笑道,“火法者和水法者居然能聯手,我今日也是大開眼界。”

“不,”他的碧瞳緊緊盯著李稷懷中的嬴抱月,輕笑一聲,“這是因為,另一個不是純粹的火法者麼?”

淳于夜的目光停在嬴抱月手中那柄劍刃彷彿會流動的長劍上,和之前在東吳見到的流火劍上相比,此時嬴抱月的劍法已經變得更加圓融,落日劍在她手上可以隨心所欲地變幻形狀,時而像火,時而像水,泛著奇異而危險的光芒。

“我沒想到,這世上居然有可以水火同修的人。”

淳于夜望著嬴抱月,碧瞳中閃爍著情緒難辨的光,他輕聲道,“亞父要是知道了,想必會很感興趣。”

亞父?

李稷瞳孔微微收縮。

亞父意為第二個父親,是僅次於父親的敬稱,誰是淳于夜的亞父?

難道是淳于夜的師父?

還是說,是那個人?

“李稷?”

嬴抱月耳朵緊貼著李稷的胸膛,察覺對方心跳忽然加快,她費力地抬起頭,“怎麼了?”

李稷沒有回答她,只是緊緊盯著對面卡在巖壁中的淳于夜。

嬴抱月被李稷的手臂圈著難以回頭,但她後頸的汗毛根根豎起,她知道淳于夜正在看她。

就像是被惡狼盯上了一般,淳于夜的目光牢牢黏在她的背上。

腳腕處剛被咬過的傷痕隱隱作痛,嬴抱月心中有些發寒。

淳于夜在突破天階之後,性情變得更加乖戾難纏。如果說他當初還是赫連晏的時候,她在他身上還能看到些許人的部分,此時此刻那些人的部分卻都已經消失了。

取而代之地摻雜進了更多陰鬱難言的部分。

想起那個消失在淳于夜身體裡的狼頭,嬴抱月心頭一緊。

到底是淳于夜吞噬了白犬神,還是白犬神吞噬了他呢?

白犬神消失了,那些之前佈滿在狼頭表面和身上的黑泥詛咒,又去了哪?

這時身後忽然傳來咕嘟咕嘟的聲音,嬴抱月心頭一縮,想要回頭,後腦卻忽然被人按住。

“抱月。”

李稷凝望著對面巖壁上的人,輕聲道,“別看。”

“到底怎麼了?”

李稷沒有說話,定定望著對面整個臉孔像是忽然被煮沸一般扭曲起來的淳于夜,心中泛起驚濤駭浪。

淳于夜原本俊美的臉像是融化了一般,扭動著變成了狼頭的面孔。

這種狀態只維持了一瞬間,下一刻淳于夜一隻手猛地掐住自己的脖子,深深吐出一口氣。

他的臉重新變回了原來的模樣,只是碧瞳深處的那個小黑點,卻變大了一些。

“哈哈哈。”

看著對面李稷的目光,淳于夜笑了一聲,“見笑了。”

李稷定定看著他的變化,一字一頓地問道,“你是誰?”

是人是鬼?

“不過是一時境界不穩,你用不著這種眼神。”

淳于夜一聲輕笑,“只不過,的確是急需補充一些了。”

也許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看著嬴抱月的目光驟然變得更加飢渴。

望著這一幕李稷心頭一跳,淳于夜想要嬴抱月的血來穩定境界?

李稷閉了閉雙眼。

他知道,淳于夜,是不能再留了。

無論是淳于夜剛剛提到的亞父,還是在他身上若隱若現的白狼神,這一切都揭示著淳于夜今日不得到嬴抱月絕不會罷休。

淳于夜,已經深深陷入邪術的泥沼之中了。

不僅不能讓此人再接觸到嬴抱月,更不能讓他把嬴抱月突破水火雙境的情報帶回西戎。

不知為何,淳于夜口中的那個“亞父”讓李稷非常在意。

冥冥之中,李稷一直覺得淳于夜身後有一隻手,操縱著西戎人所作的一切,更操縱著淳于夜。

那隻讓淳于夜變得不人不鬼的手,即將從黑暗中呼之欲出。

李稷聽見自己的心底響起一個聲音。

絕對,絕對,不能讓這隻手伸出來,絕對,不能讓這隻手碰到她。

“李稷?”

察覺到李稷身上氣息的變化,嬴抱月抬起頭。

“抱月。”

李稷輕聲道,“記得我們之前在雪屋中的約定麼?”

嬴抱月一怔,“你是說,等我升入天階,就告訴你我的秘密的那個約定?”

淳于夜望著對面巖壁上交談著兩人,眯了眯雙眼,緩緩舉起手中的彎刀。

“嗯。”

李稷點頭,盯著對面淳于夜的一舉一動,他不動聲色地道,“對了,我還沒恭喜你升入等階四。”

“恭喜,你又進一階了。”

李稷的聲音平和極了,但嬴抱月心中忽然升起不祥的預感。

“謝謝,這下我離天階就差一境了,”她攥緊李稷胸前的衣襟,“你是不是現在就想知道?”

“你怎麼比我還心急,”李稷笑了一聲,“約好是等階三,就等你到等階三。”

如果他能看到的話。

嬴抱月呼吸有一瞬的停止,她抬起頭,發現不知何時李稷的眼睫上已落滿了霜雪。

雲首峰上又下雪了。

李稷的身體就在她的身邊。

被西戎殺手追殺落入冰湖後,她和他也曾如此貼近過。

嬴抱月還記得,那一日在凍土上醒來,李稷的眼睫上也曾像這般落滿霜雪,他睜開雙眼,第一眼就看向自己。

“李稷。”

“嗯?”

望著對面的淳于夜,李稷握緊手中的巨闕劍劍柄,不動聲色地應道。

嬴抱月仰頭望向他的側臉。

“我發現你著白衣,更好看。”

“是嗎?”李稷雙眸微怔,隨後低頭笑了。

他曾經,也是一個人的白衣少年。

那個人,也這麼說過。

“那下次見面的時候,我會換上白衣裳。”

他輕聲道。

嬴抱月瞳孔微微收縮。

雪落無聲。

李稷的話音落下,身影消失在巖壁上。

隨之消失的,還有淳于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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