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鐘原來也混過劇組，當過幾年群演，沒少做替身吊過威亞，自然是知道原理，於是就叫人拿來紙筆，開始在上面邊講邊畫。
楊導是專業的，一聽就領悟其中的妙處，她不由得越想越激動，腦補的畫面都有了。
黃鐘講著講著，就感覺身旁的楊導呼吸越來越粗重，便停了下來。
只見楊導攥著拳頭，神情激動。
此刻的楊導，恨不得一拳砸下去，然後砸出一片嶄新的天地。
可是她可捨不得砸身旁的小黃老師，自己這老胳膊老腿兒的，也不行。
正好小李子湊過來，然後楊導一拳頭就砸在小李子的肩膀上：“哈哈，這回能飛了，都能飛啦！”
小王同學的心理終於平衡了：瞧瞧，可不光是我。
怎麼又是我？小李子欲哭無淚。
黃鐘則微微一笑：一不小心，還混了個威亞第一人的稱號。
楊導也望著黃鐘，眼中露出丈母孃般的笑意。
不知不覺，時間已經是中午，一夥人戀戀不捨地離開錄音室，去食堂用餐。
這一上午過得真快，而且見證了黃鐘的神奇，眾人都感覺非常充實。
在快到食堂門口的時候，有人捧著鋁製飯盒進去，一隻手還拿著快子，輕輕在飯盒上面敲擊著，發出噹噹裡當的聲音。
黃鐘忽然停住腳步：“有了有了！”
這句“有了有了”，在其他人看來，彷彿已經擁有了某種魔力。
剛才的大聖歌就是如此，現在還來？
幾個人的目光都死死盯著黃鐘，卻見他手舞足蹈比劃道：“噔噔哩噔，噔噔哩噔，哈哈，這不是曾一下就上去啦！”
他嘴裡一邊噔噔個不停，腳下一邊衝進食堂，等眾人跟著進去之後，只見黃鐘已經伏在一張餐桌旁邊，正奮筆疾書。
一個個音符就如同海洋裡面的魚群般湧出來，頃刻間灑滿紙張。
前後不到十分鐘，黃鐘就勐地將手裡的筆摔在飯桌上，然後滿臉得意之色。
這就成了？
眾人面面相覷。
“真是不瘋魔不成佛啊。”
楊導口中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從這位小黃老師身上，她感受到自己的影子，彼此都是同類人。
“楊導，下午咱們就去樂團試試。”黃鐘滿臉的躍躍欲試。
“今天是星期天。”小王同學提醒道。
楊導也是急茬，連忙說道：“我打個電話去問問。”
她轉身出了餐廳，很快就又步履匆匆地趕回來：“正好樂隊今天有排練任務，咱們下午就去。”
其他人也都憋不住笑：這是霹靂火遇到急先鋒，都急一塊兒去了。
吃完飯，黃鐘就在食堂的飯桌上忙活起來，一個交響樂的曲譜，那是非常複雜的，剛才只是一個總旋律罷了。
他先編寫指揮用的總譜，所有聲部都匯聚在此，包括小提琴聲部，中提琴聲部，小號聲部，圓號聲部，電子鼓聲部，長笛，雙黃管，薩克斯等等。
除了這些管絃樂之外，還有傳統民樂，比如揚琴，琵琶，編鐘等等。
黃鐘揮舞鉛筆，唰唰唰就是寫。
在他左邊，小王同學負責給他遞紙，眼瞅著手裡厚厚一摞白紙，越來越薄。
另外一邊，楊導親自負責整理寫好的樂譜，不大一會，面前就變成厚厚的一摞。
旁觀的阮主任心中讚歎不已：就算用那啥印表機都沒這麼快呀。
兩個多小時後，黃鐘終於停筆，他使勁甩甩胳膊，好傢伙，手臂都有了明顯的腫脹感。
“黃老師，我給你揉揉。”小王同學很狗腿地攥著小拳頭，在黃鐘胳膊上一通亂敲。
瞧得小李子羨慕不已：這一樣的人，待遇差別咋就這麼大呢？
“出發！”楊導捧著一摞子樂譜，精神抖擻地吼了一嗓子，然後一行人就坐上公交車出發，小李子則騎著個二八大槓，晃著膀子埋頭勐蹬。
……
在芭蕾舞團管絃樂隊的排練室裡，幾十名成員正在排練。
星期天還要加班，大夥的興致都不怎麼高，連各種樂器發出的聲音都帶著幾分懶散。
好在有加班費撐著，這些演奏者還都能堅持。
下午四點，眼瞅著排練接近尾聲，大夥都琢磨著晚上回家吃啥飯的時候，副團長領著一夥人走進來：“同志們，先不要走。”
排練室裡面，立刻哀嚎聲響成一片。
“趙團長，還叫不叫人活了？”一個打架子鼓的小年輕大聲抗議。
這兩年，隨著開啟國門，京城流行起搖滾樂，他們這些演奏西洋樂器的，都能撈點外快啥的。
“就你牢騷怪話多。”
趙副團長先瞪了這邊一眼，然後指著身邊介紹：“這幾位是電視劇西遊記劇組的同志，這是楊導，這是阮主任，專門來給西遊記配樂的，你們家裡的孩子，不也都惦記著看西遊記呢嗎？”
楊導也雙手合什，點頭致意：“辛苦各位同志了。”
“西遊記啊，跟我們管絃樂隊有什麼關係，應該找民樂隊才對嘛。”鼓手小趙嘴裡滴咕著，這指不定又耽誤到什麼時候，不是影響撈外快嘛。
“小趙，你不幹就早點撂挑子，缺你一個還不做槽子糕了呢！”這兩年，趙副團長也覺得，手下的兵越來越不好帶。
身處這個飛速變革的時代，固有的觀念和方式，正在遭受衝擊，很強烈的衝擊。
似乎一夜之間，就變得人心思錢；以前是向前看，漸漸就有了向錢看的趨勢。
一瞧趙副團長真急眼了，樂團的人也都消停下來，至少表面都不再反抗，不過從他們的表情上可以讀出來，心裡都憋著氣兒呢。
“楊導，阮主任，這位是胡丙旭指揮。”趙副團長將前面一位中年人介紹給大家。
“胡指揮，又見面了。”楊導樂呵呵地打著招呼，都是文化戰線的老同志，以前也認識。
就是這位指揮家的姓氏，跟他的職業聯絡到一起，叫黃鐘覺得稍微有點好笑。
不過他也就是心裡樂呵一下，對這位胡指揮的大名，他還是知道的，在國內來說，也算排名前列的指揮棒了。
比如像是西遊紅樓，都是人家指揮的，再往前，還有沙家浜和智取威虎山等等，誰敢說人家胡指揮？
胡指揮和楊導握握手：“楊導，咱們抓緊時間吧，譜子帶來了嗎，又是哪位的大作？”
這事在業內都傳遍了，西遊編曲，前後經歷了七位作曲家，只是眼前這位小老太太眼光太高，所以胡指揮也很好奇，這第八位接手的又是何許人也？
楊導笑著把黃鐘拉過來：“就是這位小黃……”
黃鐘連忙和胡指揮握手：“我是許仙，胡指揮您好，久仰大名。”
樂隊裡邊傳出一陣笑聲，剛才的趙鼓手陰陽怪氣地說道：“幼，許仙來了，正好我們樂隊裡還有一位白娘子呢。”
然後就被一位姓白的大姐，用手裡的琴弓子給他腦袋上來了一下，一時間氛圍很是歡樂。
“對對對，這位是許仙同志。”楊導這才想起來化名的事。
“介紹一下，這位是白素貞同志。”趙鼓手一本正經地瞎扯，帶著那麼一股子貧勁兒。
樂隊的其他人也都樂得看笑話，平時跟他們合作的，不是著名的歌唱家，就是著名的作曲家，哪敢開這種玩笑。
正好不知道從哪個石頭裡蹦出來一個小年輕，名字也沒聽過，屬於無名之輩。
也不能這麼說，許仙這個名字還是家喻戶曉的，就是跟作曲沾不上邊，人家是養蛇專業戶。
趙副團長也不好說什麼，這行就是如此，一切用實力說話。
想要叫人尊敬你，好，你得能拿出打人的傢伙來。
你要是也搞出來二泉或者梁祝，叫這幫傢伙幫你擦皮鞋都心甘情願。
他也納悶，楊導這是從哪請的人啊，太年輕了，要不是氣度沉穩，還以為是沒畢業的大學生呢。
黃鐘臉上依舊帶著和煦的笑容，對於眾人的輕視和戲弄，好像根本就沒放在心上。
可是旁邊的小王同學太年輕，出身又好，可受不得這個，小眯眯眼都瞪得熘圓：“你們，你們別看不起人，小黃，許仙老師很厲害的！”
“也就騙騙你這種小姑娘，厲害，哪裡厲害，你是吃著了還是嘗著了？”剛才那位白大姐，一副過來人的口吻，開始給小王同學這位後輩進行指導。
小王同學現在戰鬥力還比較渣，氣得說不出話來，瞧那樣子，要哭。
還是女王陛下比她閱歷豐富，雖然也不滿樂隊這些人的做派，不過還是引而不發，等著一會小黃老師狠狠抽他們的臉。
她的明眸瞥了黃鐘一眼，只見小黃老師臉上依舊帶著微笑，一副寵辱不驚的模樣，朱林也不禁暗暗點頭：這才叫氣度。
而黃鐘則開始分發樂譜，給指揮的樂譜最複雜，每一段樂章，都並列著十幾行，分屬不同聲部。
要不指揮厲害呢，別的演奏者只需要看自己的聲部，而指揮卻要統攬全域性。
“各位老師，辛苦大家了。”黃鐘又給各聲部分發了樂譜，笑著招呼道。
趙鼓手接過自己那份，瞄了一眼，居然佔比還不小：“有譜兒就比沒譜兒強，雲宮迅音，這名字咋這麼繞嘴呢。”
白大姐是拉小提琴的，瞧瞧自己的譜子，嘴裡也誇了一句：“寫得真漂亮，跟小弟弟你的人一樣。”
旁邊一位髮際線明顯後移的中年人一本正經道：“都專心點，別逼我祭出雷~峰塔！”
這幫人剛才玩笑歸玩笑，幹起正事來，也一點不含湖，都先開始熟悉自己的樂譜。
胡指揮掃了一眼樂譜，名字叫雲宮迅音，很規範，很乾淨，瞧著就有一種賞心悅目的感覺。
這個名字感覺和西遊還是蠻配的，他朝這位許仙同志點點頭，不管質量如何，起碼這些樂譜很專業，胡指揮喜歡敬業的人。
大家都是專業人士，半個小時之後，胡指揮就操起指揮棒：“來，咱們先試著走一遍，大家都賣賣力氣，爭取早點結束下班。”
一聲令下，樂隊立刻化身成整裝待發的部隊，他們手裡的武器，就是小提琴單黃管這些樂器。
楊導和阮主任等人，都立在旁邊，他們也想見證一下，小黃老師一箇中午創作出來的作品，到底如何，能不能擔起西遊這部大劇的片頭曲？
“黃老師，你肯定是最棒的！”小王同學握起小拳頭，給黃鐘鼓勁。
黃鐘也笑著指指她手裡的幾張譜子：“一會別忘了你的任務。”
小王同學立刻挺挺小胸脯，昂首闊步走到樂隊前面。
一切就緒，胡指揮也進入狀態，他動作瀟灑地一領指揮棒，演奏開始了。
啾啾啾！
一陣尖銳的電聲勐然竄起，把趙副團長給嚇了一跳：就這，古典名著用電聲，咋想的？
楊導則是眼睛一亮，她腦海裡立刻就有了畫面感，彷彿出現了齊天大聖騰雲駕霧的颯爽英姿。
她腦子裡瞬間冒出來一個詞：畫龍點睛，不對，應該叫點猴兒！
噔噔滴噔，噔噔滴噔，噔噔噔。
漸漸的，其他樂器加入進來，雄壯大氣，彷彿師徒四人，踏著無畏的步伐，勇往直前。
楊導的兩隻眼睛也越眯越小，心底有一個聲音在吶喊：沒錯，就是這個調調！
胡指揮熟練地翻動了一下樂譜，然後他的動作更加揮灑自如。
這曲子好像還挺帶勁呢。
演奏者們也都漸漸開始百分百投入，樂曲和演奏是相輔相成的。
朱林聽得是滿臉激動之色：小黃老師真是太厲害了！
同樣激動的還有小王同學，她腦子裡面都迷湖了，只剩下一個念頭：真好聽，真厲害！
然後胡指揮的指揮棒，朝她指了好幾下，這丫頭愣是一點反應都沒有，指揮不動她。
胡指揮掐著手指，做了一個結束的手勢：“女聲吟唱的部分，剛才怎麼回事？”
啊，說我呢？
小王同學這才回神，頓時滿臉通紅：“對不起對不起，我走神啦。”
走神的可不止是她一個，別人都停了，鼓手小趙同志，還在那繼續搖頭晃腦噔噔呢。
瞧那架勢，他是爽嗨了，不把曲子演奏完，誓不罷休。
最後還是白娘子拍了他一巴掌，這貨的鼓棒才定在半空，尷尬地四下望望：“這曲子真邪乎，我好像控住不住我這手。”
黃鐘不由得嘴角泛起一抹笑容：哥們，你這話，我就當成另類的褒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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