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趴在他肩上,嘴裡的煙霧吹拂在他耳根。

“湯米,老哈桑一直都在利用你,他已經和物流中心的高層達成了協議,在賺最後一票大的之後,就會脫離現在的所有生意,拿著賺來的錢去投資別的東西。”

長到足以讓氣氛冰凍起來的沉默之後,托馬斯·吉爾伯特依然是那副貌似毫不在意的回應:

“我知道。”

女人很不解,又因為自己努力的表現而得不到他的關注而起了好勝心:

“你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為他做事?為什麼還要為他賺錢?”

托馬斯·吉爾伯特沒說話。

他並未示弱的沉默讓身上的神秘感更加濃郁了,銀灰色的眸子也因這樣毫不示弱的沉默而變得攝人,女人貼的更緊了,在他耳邊聲音低微如同耳語:

“你在上面那幾個區域出貨的事情,是老哈桑告訴黎叔的,他收買了你的一個兄弟,叫邁克爾·G·菲爾德,他們之間透過之前他給你的那幾只鬥牛犬傳遞資訊。”

托馬斯·吉爾伯特瞳孔微微收縮,下意識剋制自己不要握緊拳頭。

他成功了,身體沒有出現反應,銀灰色眸子裡的目光依然沉穩。

女人看他一點反應都沒有,心中對他喜愛更甚,他在面對極端危險時的沉默像是某種甘甜的飲料,讓她陷入其中不可自拔。

托馬斯·吉爾伯特此時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剛剛把貨搬出船艙,還沒走出碼頭,黎叔那邊就來了人。

黎叔沒有把他的貨吃掉,而是逼他把貨物傾瀉進了海里,那一刻他感受到了恥辱。

自從當年家裡出現了那場變故之後,這種程度的恥辱他有很多年都沒有感受過了。

黎叔不在乎自己賺不賺錢,黎叔只在乎市場是不是被自己控制,只要市場還在自己手裡,錢遲早是自己的。

他早知道黎叔會對他的生意進行干預和監視,因為他是黎叔的供貨商,黎叔不會放任手裡握著那麼多貨的他在機械蜂巢隨意行商。

而哈桑老爹……托馬斯·吉爾伯特早該想到,沒有永遠的對手,只有永遠的利益,哈桑老爹和黎叔是死對頭,但這並不意味著兩人之間不會產生合作。

從側面看來,前兩天哈桑老爹在C-4區的陀地有人在販賣電子垃圾,能夠從側面證明哈桑老爹和黎叔兩人之間不由言說的奇妙關係。

至於他們為什麼要摒棄前嫌來對付他這麼一個初來乍到,連落腳處都沒有的新人……

再大的黑幫大佬也會因為一塊金鎊而產生扯皮,究其根本,是因為他們的出身限制了他們的眼界——這是托馬斯·吉爾伯特在亞楠市的時候就知道的事實。

不僅如此,出身還會讓那些黑幫大佬們被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和蠅頭小利矇蔽了雙眼,以至於即便已經成了大佬,還是無法脫離好勇鬥狠那套低階的競爭手段。

托馬斯·吉爾伯特已經看清楚一切。

往日,他年輕尚且還小,並且沒有靠山,不懂得這些道理,可自從家族發生那件事之後,他漸漸明白了一些事,知曉了一些社會底層的基本規則,那些原本未知的知識讓他的目光變得足夠長遠,不再拘泥於當下的一切。

他轉過身來,伸出手,像是要摸摸她的頭,手掌卻只在她耳邊滯留片刻,就放了下來。

他從衣襟裡拿出一隻木質的百靈鳥,那是他來這裡的路上看到的小玩意兒,也是他對付女人的殺手鐧。

她接過百靈鳥,臉紅到了耳根。

他繞過她,徑直走到門口,開啟門,往門外走去,並順手關上了門。

女人沒有繼續說話。

女人知道他的電話號碼。

他們或許會有下一次接觸,也或許沒有,危險是激情的同義詞,也是女人最喜歡品嚐的甘甜。

……

五分鐘後,托馬斯·吉爾伯特進入哈桑老爹交給他代為打理的遊戲廳。

空氣中瀰漫的濃重煙燻味遮擋了天花板上變色的RGB燈條,由修長燈條組成並覆蓋整個遊戲廳天花板的巨大陰陽八卦圖案已經看不清楚了,只有從RGB燈條中放射出那花紅柳綠的燈光讓整個遊戲廳瀰漫著各色的光暈,光在整個遊戲廳內發生了複雜的散射效應,每個客人臉龐都被這複雜的色彩變得光怪陸離。

托馬斯·吉爾伯特並不知道自己剛剛裝修好的遊戲廳天花板其實用的都是最劣質的料子,那巨大的陰陽八卦圖案也只是看起來唬人罷了,裝修工明顯搞錯了一些事情,導致陰陽八卦圖案周邊的八卦,如今成了八個變色RGB燈條組成的天神州繁體字:

《你這叼毛,喝檸檬茶》

在遊戲廳裡,歡呼聲並不常耳聞,人們能聽到的更多是機械按鍵調控機杼擊打彈簧的聲音,這些聲音帶來了彈珠掉落和老虎機的顫抖,遊客們因此血脈噴張,彷彿下一次拉下手柄之後等待他們的馬上就是櫻桃——櫻桃代表著這一次一定會有獎勵,無論如何至少不虧。

托馬斯·吉爾伯特別出心裁的給自家遊戲廳的老虎機設定了一個“萬能”符號,這個“萬能”符號能匹配其他符號,每一種排列組合中,只要有“萬能”符號,都對應一種獎勵——這相當於比傳統老虎機多出一多半中獎機率的符號為遊戲廳贏來了大量遊客,而關於遊戲廳的競爭在島上還未開始——開拓者永遠能吃到最初的最大的一波紅利,任何時代都是如此。

遊戲廳的生意不錯,但托馬斯·吉爾伯特並未在老虎機和彈珠區有所駐足,沒有欣賞自己的搖錢樹。

他從大門進來,徑直穿過遊戲區,在和幾個剃刀黨的夥計打過招呼之後,看了角落裡正和不知從哪來的女郎泡在一起的鬥牛犬一眼,而後來到休息區的檯球桌前,從年輕的邁克爾·G·菲爾德手裡拿過球杆,然後伏在球檯上,一桿進洞。

周圍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叫好聲。

托馬斯·吉爾伯特摟著邁克爾·G·菲爾德的肩膀,側頭看著他的眼睛,摩挲了兩下他的肩頭:

“你弟弟的傷怎麼樣了?我給你的藥膏管用嗎?”

他弟弟的傷勢是在上一次遊戲廳佔領戰時的械鬥所導致的。

是為了剃刀黨而受的傷。

邁克爾·G·菲爾德的眼神出現了明顯的慌亂,他剋制住了一些緊張,不敢去看托馬斯·吉爾伯特的眼睛,點頭說道:

“挺好的……他的外傷已經恢復了,但醫生說他傷到了腿上的筋骨,所以需要一段時間來恢復。”

托馬斯·吉爾伯特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什麼困難隨時告訴我,剃刀黨不會虧待每一個兄弟。”

邁克爾·G·菲爾德點了點頭,面色並未發生什麼變化:

“知道了老大。”

托馬斯·吉爾伯特說完,鬆開他的肩膀,把球杆塞回他手裡,示意大家繼續。

托馬斯·吉爾伯特回到自己位於遊戲廳最裡面的辦公室,剛開啟門,便有一長相和他六分相似的年輕人從沙發上站起身,開心的擁向他。

托馬斯·吉爾伯特臉上露出少見的、真心的笑容,抓住年輕人擁過來的手臂,給他腹部輕輕一拳。

年輕人做痛苦狀,發出了一聲誇張的哀嚎。

兄弟之間獨特的寒暄過後,托馬斯·吉爾伯特拿出煙盒,自己抽出一根菸,把煙盒遞給年輕人,拿出打火機點燃香菸,吞雲吐霧之間問道:

“傑克,在機械蜂巢玩的怎麼樣。”

傑克·吉爾伯特年輕帥氣的臉上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這裡比伯明翰街有意思多了!玩不完的新遊戲,把不完的妹!”

托馬斯·吉爾伯特拍了拍傑克的肩膀,抽了口煙,對著投進窗戶的光暈噴雲吐霧,直到煙霧散去,才開口說道:

“跟著我們來戴斯島的小邁克爾,今天晚上送他去餵魚。”

傑克·吉爾伯特臉上的笑容微微收斂:

“生意上的事?”

托馬斯·吉爾伯特點了點頭,斜靠在辦公桌上,噴出一口煙霧:

“他是哈桑老爹的跳蚤。”

傑克·吉爾伯特用完全沒有畏懼的語氣說道:

“那個哈桑老爹,真有你電話裡說的那麼厲害?”

托馬斯·吉爾伯特將菸頭從嘴裡拽出來,低頭看著菸頭上飄起來又被散射光線打亂的煙霧,他在弟弟面前明顯話多了些:

“先上岸和後上岸的區別很大,很多事情他們已經理清了,該打理的關係也已經打理過了,咱們只能見機行事。”

傑克·吉爾伯特扶著兄長的肩膀,低聲道:

“亞楠市的關係,在這裡用不上嗎?”

托馬斯·吉爾伯特抬頭看著弟弟和他一模一樣的銀灰色瞳孔,撥出一口不那麼順暢的氣來:

“島鏈是帝國的島鏈,不是亞楠市的島鏈,這次來到物流中心的官員成分很複雜,除了北方聯邦的古老貴族之外,甚至有一些來自帝都的王宮貴胄。”

他活動了一下脖子:

“我們在亞楠市攀上的關係,在這裡連只土雞都不是。”

傑克·吉爾伯特罵了一聲,而後說道:

“我們應該停了那老東西的供奉!那可是一大筆錢!”

托馬斯·吉爾伯特拍了拍弟弟的肩頸靠近下顎的位置:

“那點錢放在島鏈什麼都不是,傑克,島鏈是整個世界的未來,這裡賺錢簡單到幾乎像是撿錢。

你知道這遊戲廳一天多少流水嗎?

即便不算老哈桑拿走的那一份,遊戲廳一天依然有135鎊的進賬——煙錢、酒錢、買彈珠的錢、老虎機的租金、電子遊戲機的包時費——僅僅是服務方面的流水,就有135鎊!

而員工的工資和水電費又能有多少呢?人力是最不值錢的!”

傑克·吉爾伯特感覺口乾舌燥:

“這幾乎是咱們在亞楠市做一個月生意才能得來的錢了……”

托馬斯·吉爾伯特坐到辦公椅上,從衣襟前方的口袋裡掏出單框眼鏡卡在眼窩上,從辦公室桌面上的資料夾裡拿出幾份檔案遞給傑克·吉爾伯特:

“這是遊戲廳的出納記錄……這是領帶幫C-17區堂口的流水記錄,你要把這些東西記下來。”

傑克·吉爾伯特小聲抱怨道:

“這應該是姑媽的事……”

托馬斯·吉爾伯特嚴肅的看著弟弟:

“姑媽不在,就需要你來做這件事,要不然就去娶一個信得過的妻子,讓她成為剃刀黨的會計,那樣你就不需要看這些檔案了。”

傑克·吉爾伯特還沒玩夠,可不想這麼早就結婚,所以他立刻轉移了話題——他伸出雙手,一前一後做撕扯狀:

“領帶幫就這麼把人的舌頭拉出來了?”

托馬斯·吉爾伯特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扯到了法律上:

“按照物流中心最新修訂並頒佈的法律,以殘忍手段殺害帝國公民將會獲得20年以上的刑期。

傑克,你說,如果領帶幫以後不再做扯領帶的事情,再打點好上面的關係,往日的殘忍行徑是否就能一筆勾銷呢?”

傑克·吉爾伯特顯然並不擅長思考這些事,他漫無目的的猜測道:

“估計是行的,那群人只要拿了錢,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托馬斯·吉爾伯特從桌上拿起鋼筆,隔空點了點弟弟的腦門:

“規則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當規則被當做手段,當做工具時,就看規則如何被人使用……被誰使用。”

他說完了不著邊際的兩句話,臉上忽然有了一絲笑意:

“我覺得黎守誠無論如何不會有好下場。”

他這句話沒頭沒尾,也沒說為什麼,讓傑克·吉爾伯特摸不著頭腦。

可傑克·吉爾伯特早習慣了哥哥跳躍的神經和諱莫如深的言語,所以很快把因哥哥話語帶來的困惑拋在了腦後。

反正無論如何,哥哥都會考慮到他,以及整個剃刀黨家族的利益。

托馬斯·吉爾伯特在下一句話迴歸了正題:

“第一,從今天開始,你的手不要弄髒了,即便要做事,也要下面的夥計去做,你無論如何不可以沾染血腥。”

傑克·吉爾伯特聽出了哥哥話中的嚴肅,點頭道:

“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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