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染也是站在自己、也或者說是自己家族利益集團的立場上來說這句話的,照陳宴看來,人家烏鴉子喜歡當獨狼,憑什麼非得跟你們聯絡?

苗染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話不太對勁,便解釋道:

“我們認為烏鴉子的藥材來歷不正,是怕他敗壞了亞裔醫生的口碑,畢竟亞裔醫學和帝國本土的醫學體系完全不同,如果他壞了亞裔醫學的名聲,以後我們家裡的鋪子不好開,看病的人也會少了。”

陳宴順著話頭問了下去:

“我知道苗應初開有藥材鋪子,只是和幫派在一起,平常人沒資格找他看病。”

提到蒼耳,苗染的神色就變得很複雜。

“我那遠方表姑,本身是很有能耐的,她當年不過二十歲,就已經接過了她那一支族人的手藝,可以自己坐堂了。”

說道蒼耳,苗染就像是開啟了話匣子,她明顯對蒼耳很感興趣。

“她那一支族人學的東西和我們不太一樣。

我們學的是料理花草除穢除雜的【顯學】。

而她那一支族人,學的卻是由內而外引人‘內物’的【隱學】。”

苗染明顯知道陳宴聽不懂,所以做了解釋:

“簡單的來講,我們是拿藥治病的,用藥物消除人體內的病症。

他們則不同,他們拿藥不治病,而是將人內在的致病因子引匯出來,讓病症在體內緩慢【發】出來,從而達到讓身體自行‘消而化之’的目的。”

陳宴聽完,愣了半晌,實在沒忍住:

“握草……”

這不算髒話的髒話尚且不足以引起苗染的惡感,她一邊將最後一點藥膏抹在陳宴已經幾乎恢復面板原本顏色的喉嚨上,一邊說道:

“總之,她那一支族人很厲害,能治的病比我們多。”

“但是……或許是因為她們對醫學研究的更加深刻,思考的事情立於醫學又高於醫學,所以她想的東西比我們多多了。”

她聲音有些低落。

“你知道的,人一旦想的多了,腦子就會出問題。”

“我那表姑……她當年做了很多驚世駭俗的事情,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滿,當時發生了許多不愉快的事情……哎,當初我小的時候,她還抱過我……多好的人啊,最後怎麼就變成了那個樣子……”

苗染眼神裡出現追憶的神色,話語中瀰漫著失落:

“她很早就被趕出家門了……與其說是趕出家門,不如說是她自己放棄了自己的家族,獨自一人去外面闖蕩了。”

“在她離開寨子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們一直以為她死了,因為她音訊全無,也從未主動聯絡過寨子。”

“實在是沒想到啊,因為因緣際會來到帝國之後,竟然能重新遇到她。”

陳宴聽著苗染話中懷念的語氣,心想,要是你們知道他曾經在人身上做過什麼實驗,怕是就不會這麼懷念他了,到了那時,你們恐怕恨不得這輩子都沒認識過他。

陳宴打斷了她的追憶:

“接下來呢?你準備怎麼辦?”

說道這個,苗染的心情立刻變得很糟糕,但這是她不得不面對的事實:

“我之前籤的合同,違約金把我賣了都還不起!”

她的表情變得很糟糕。

“二十鎊!這麼大一筆錢,我工作十年不吃不喝都不一定能賺到!”

陳宴打趣道:

“好在監獄包吃包住。”

苗染被這不冷的冷笑話氣笑了:

“還真是!”

她嘆了口氣:

“所以……我估計還要留在監獄工作,只希望典獄長能手下留情,別再逼我去做這種事情了……”

她越說聲音越小,明顯自己也對自己的安排沒有一丁點信心。

陳宴說道:

“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你斷了他的一條財路,還是前任典獄長留下的穩定產業,我估計他不僅僅是會生氣而已,抓狂是意料之中,所以啊,你還是別抱什麼僥倖心理。”

兩人對話從一開始用的就是天神州的語言,表達出的意思精準極了,苗染聽懂了他話中的含義,一時之間惶惑不安,沒了分寸。

對於普通人而言,尤其是對一個沒有什麼權勢和關係的新移民女醫生而言,上司是很危險的一種存在,他們能夠輕易決定下屬的未來,也能夠輕易讓下屬承受他們的一切怒火。

苗染很明白這件事,所以她不安極了,一想到自己將會遭到的報復,她整個人幾乎坐立不安,按摩陳宴脖子的手也顫抖不已,沒辦法把這物理治療繼續進行下去了。

“我倒是有一個建議。”

陳宴看著她的眼睛,低聲說道:

“你今天直接辭職,違約金我給你付。”

苗染怒道:

“你要取代典獄長來做我的債主嗎?休想!”

陳宴說道:

“你看到我殺了人了,你也知道我是一個低語者了。”

苗染愣了一下,隱約意識到了什麼,但一時間尚且沒有反應過來,不清楚陳宴接下來要說什麼。

“我總會離開這裡的,我總有一天會回到市井之中,到了那時,你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知道我曾經在監獄做過什麼事——這是我的把柄。”

“一旦你把這些事洩露出去——即便你只把我殺了兩個安裝工人的事洩露出去,監獄會向我發出通緝,【藥店】會找我的麻煩,那時候我會很難過。”

苗染皺眉道:

“即便如此……”

陳宴打斷她的話:

“同樣的,我也知道你做過的那些事——右手操縱你所做的那些事,其實在他人眼裡,可以看成是你做出來的——和藥店交易的始終是你,而不是右手,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苗染臉色難看極了,如果陳宴不主動提示這些事,她根本想不到。

“我們捏著對方的把柄,可我並不想把這些把柄當做我們互相幫助的基礎。”

陳宴聲音誠摯。

“我想用善意作為我們交往的基礎——我想要交你這個朋友,如果你成為我的朋友,朋友有了危難,作為朋友的我理應全力幫助,這20鎊是我因友誼而付出的感情,而並非簡簡單單的金錢。”

他向苗染伸出手來:

“那麼,我們現在是朋友了嗎?”

苗染沉默起來,腦中無數念頭紛亂不堪。

直到片刻之後,已經幾乎走投無路的她,終究還是選擇了陳宴的資助。

她握住了陳宴的手:

“現在,我們是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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