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嘎米本著尋找“人性”的目的找到了這麼一群人,發現這些人正是自己的目標,可他們的人性卻和正常人的人性並無區別,這豈不是說明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會變成他們這樣的不死怪物?

如果所有人都會成為他們這樣的不死怪物,他要斬斷的不死豈不是要殺了所有人?

——陳宴這麼猜測,但不保證歐嘎米當時真是這麼想的。

無論如何,歐嘎米的這次失控危機,算是被解決了。

電話裡依然在傳出歐嘎米的聲音:

“我仔細檢查過,這群人身體裡的蟲子和春神密修會菌株的作用機理不同,性質也惡劣的多——這些蟲子的侵略性和導致宿主發生變異的可能性都遠超春神密修會的菌株——完全定向的變異,使他們變成了某種邪惡的東西。

這並非凡人的手段,也超過了正常超凡者能夠接觸的範圍。

所以我初步猜測,這種蟲子來自某個神明。”

歐嘎米看著手裡握著的一件類似信物的奇怪雕像,堅定道:

“我已經得到了一些線索,並會順著這種線索追查下去。”

陳宴毫無尷尬感覺的說道:

“在此之前,我想讓你幫忙做件事。”

歐嘎米僅僅說道:

“請講。”

陳宴把夜校被幫派成員和投機商騷擾的情況告訴了歐嘎米。

歐嘎米的回應簡單而直接:

“我會保證他們不再打擾夜校。”

陳宴回道:

“如果需要查證什麼資訊,我能夠幫上忙。”

陳宴不常做這麼肯定的承諾,在往日裡他對別人做承諾的時候,通常會加上“或許”這一詞。

“明白了。”

歐嘎米的聲音堅定起來,這讓陳宴更進一步的放心了。

陳宴在道謝和囑咐對方注意安全之後,結束通話了電話。

他揉了揉眼睛,讓自己鎮定了一會兒,感慨道:

“誰都不容易啊!”

斯沃姆看著陳宴面前尚未動彈的盤子,實在是沒忍住,狠狠嚥了口口水:

“誰說不是呢……”

陳宴抬手呼喚阿偉:

“麻煩再來份套餐……換個種類,別太辣。”

幾乎所有菌株都會更喜歡和溫和的物質共存,這是陳宴上學時候的教科書上寫的。

阿偉已經不那麼樂意了,給一份小費上四份餐,這人真是不厚道啊!

陳宴招呼了阿偉之後,立刻用感慨聲阻止了斯沃姆的道謝和臉紅:

“什麼人有什麼煩惱,這世上是不是找不出沒有煩惱的人了?”

斯沃姆在此思考了一下,猶豫了一下,才說道:

“科長說過,人如果沒有煩惱,就說明這人廢了,因為他沒什麼需要憂慮的事情,就代表他無事可做,而無事可做的人是會廢掉的。”

陳宴撇了撇嘴:

“賽博格·奎因說起大道理倒是一套一套的。”

斯沃姆辯解道:

“科長雖然看起來比較陰森,但實際上人很好的。”

陳宴反問道:

“那麼,斯沃姆,你認為呢?”

斯沃姆一下子有些迷茫:

“什麼?”

陳宴重複道:

“你有什麼煩惱呢?我看你精神狀態也不錯,肯定不是廢掉的那一批人。”

這種表述有些奇怪,正常人停在耳朵裡一定會以為是嘲諷,但斯沃姆不會。

“煩惱……我似乎沒有……”

他並沒有把這句話說完,額頭上就冒出了冷汗,因為他驚恐的發現,自己並沒有什麼煩惱,這也意味著自己已經廢掉了!

可科長說過!北局不養廢物!

科長還說過!一旦他變成了廢物,他就不要他了!

黃豆大的汗珠從斯沃姆額頭上被分泌出來,驚的陳宴說不出話來,因為那些汗珠的顆粒也太誇張了,完全不像是因為緊張而自然而然分泌出的汗珠,而僅僅只像是某種表演。

陳宴打斷了這麼拙劣的表演:

“斯沃姆,你不必事事都想到賽博格·奎因的話。”

斯沃姆額頭上的汗珠很快被“面板”吸收了,他聲音迷茫:

“可是……科長他對我好……”

陳宴緩緩說道:

“你也不必為賽博格·奎因而活。”

斯沃姆一隻眼睛正轉,一隻眼睛倒轉:

“什……什麼……”

陳宴盯著他的眼睛:

“你當擁有自我。”

斯沃姆忽然停止了表演。

額頭上的汗珠在這一刻消失的乾乾淨淨,眼神裡的惶恐在一瞬間煙消雲散彷彿從來都不存在過,“自我”這一概念在一瞬間被他的大腦所理解了,理解的過程如同萬物自由生長一般自然。

陳宴感覺到了這一切——他感覺到了斯沃姆的“生長”。

生理上的成熟,但又沒有完全成熟。

增強的通感裡傳來的感覺讓陳宴不寒而慄,這次輪到他來惶恐了。

從通感中他感覺到,斯沃姆早已積攢了在人類社會中生存所需要學會的一切,如今他所說“你當擁有自我”這簡簡單單的短語只是為斯沃姆啟用了某些天生的,以及已經學習到了的能力——

斯沃姆早就積攢夠了開啟自我的知識,他之所以尚未擁有自我,僅僅是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能夠擁有自我。

這一刻,陳宴恍惚間想起了願望留在他枕邊紙條上的那句話:

《斯沃姆現在沒有腦子,僅僅是因為他不知道自己沒有腦子罷了,如果他想要擁有腦子,腦子隨時都能長出來!》

願望大概是這麼說的吧……

陳宴看著面前逐漸發生變化,但又好像一點變化都沒有的斯沃姆,第二次對這由菌株進化而生的半神產生了恐懼。

他第一次對斯沃姆產生恐懼,是在亞楠市地下,在對超越之門碎片產生的通感中,陳宴看著斯沃姆和天空之上的神之眼對峙,當時的場面實在太過震撼,以至於直到現在都還在他腦海中清晰可見。

這樣難以言說的恐懼一直持續到斯沃姆再次開口說話:

“其實我還是不太明白。”

雖然還是那個憨厚的嗓音,雖然還是那副單純的模樣,但斯沃姆明顯和之前不一樣了。

他扭頭看向窗外,眼神裡出現了之前從未有過的好奇。

陳宴忽然感覺他那眼神像極了十多歲的孩子——他從五六歲大的樣子生長成為十多歲的孩子,對整個世界都充滿了好奇心,充滿了探索世界的願望並迫不及待的付諸實踐。

他的精神“長大”了,不知道肉身會不會也因此發生改變?

陳宴不知道,也不想用通感嘗試知道,事實上,每當他心裡泛起用通感去觸碰斯沃姆,用肉體直接或間接接觸去感受斯沃姆狀態的念頭時,一股很淡但致命的危機感就會浮上心頭。

他只能透過空氣裡瀰漫的遠弱於正常通感的“感覺”去感受斯沃姆的狀態。

要想得到更確切的資訊,他只能開口詢問。

“斯沃姆……你感覺怎麼樣?”

斯沃姆眼神裡出現了慌張,他拿著勺子舀了一大勺湯汁以掩飾自己的慌張,但很快就發現這樣好像不禮貌,但手已經尷尬的放不下去了:

“感覺很奇怪……雖然奇怪,但比之前好了,就像是……”

陳宴從他身上散發出的氣息中感覺到了深沉的失落。

陳宴從這種“深沉的失落”裡感覺到了某種名為“成長煩惱”的東西。

斯沃姆再次開口時,是苦笑著的:

“現在回想起來,奎因老師應該是很討厭我的吧。”

咦(一聲)。

斯沃姆對賽博格·奎因的稱呼變了。

空氣中瀰漫的情緒變得複雜起來。

“當初我剛剛來到亞楠市的時候,四肢還不會動彈,奎因老師餵我吃飯,教我說話,他用了很長時間,用了很多的耐心。”

複雜情緒中的“美好”佔了上風。

“他帶我工作,教我保護自己,賦予我枯燥人生的意義。”

“奎因老師於我,如同父親一般。”

美好依然在,但諸如“苦惱”和“惶惑”之類的情緒開始氾濫。

“可我總是做不好他交代的事情,一次又一次讓他失望,甚至壞了他的大事,導致他後來被北局邊緣化。”

嗯……斯沃姆是在說他“不小心”殺了第一代執行人的那件事?

陳宴看著他臉上明顯的愧疚,認為自己應該說點什麼。

“你有沒有想過,其實賽博格·奎因本身不在乎這個。”

斯沃姆沒有說話,因為他不知道陳宴在說什麼。

陳宴看著他那明顯不像之前那麼混沌的眼睛:

“也許賽博格·奎因並不在意你壞了他的事,也許他根本沒有時間在意這樣的事,也許他一天到晚忙到分身乏術。

而他所做的事情裡面有相當一部分無法成功,所以根本不在乎這些事情裡的其中一件——你所說的那件事。”

斯沃姆瞪著眼睛,難以置通道:

“你是說……我一直是在自作多情?!”

陳宴認真道:

“我並沒有這樣的意思。”

斯沃姆備受打擊,又是尷尬又是悲傷又是開心。

尷尬的是自己在陳宴面前表現的如此愚蠢,悲傷的是奎因老師似乎真的不太在意那件事,開心的是自己沒有理由被奎因老師怨恨了!

那麼,當初奎因老師忽然離開他之後了無音訊,就不是他的錯了!

斯沃姆笑了,開心的像個孩子,往日裡始終積攢的恐懼和不安在這一瞬間煙消雲散,因不安而生的膽怯也徹底離開,一去不復返了——這世上暫時沒什麼會讓一個半神再次不安了!

陳宴也笑了,他看著斯沃姆的樣子,知道自己解開了斯沃姆的心結,至少這傢伙不會在心結裡沉淪太久直至失控了。

斯沃姆變得安全了。

安全的半神才是好半神,不安全的半神就需要歐嘎米隨時拿著拜淚來提防著,可歐嘎米又不能始終待在陳宴身邊。

現在,一顆最大的定時炸彈被拆除了。

所有人都很開心。

陳宴感受著空氣裡充斥的喜悅和被喜悅掩蓋的“安全感”,趁勢說道:

“斯沃姆,我離開片刻,幫我警戒一下。”

心情晴朗的斯沃姆認真道:

“明白了長官!”

陳宴長長撥出一口氣,渾身輕鬆的他沒有立刻去看尼德·羅德迪發過來的學生名單,而是閉上了雙眼。

下一刻,網路世界中,量子分身睜開雙眼。

陳宴輕車熟路的進入網路世界上空的資料之海中,透過資料之海中的高速網路通道進入亞楠市議院所在的伺服器。

亞楠市議院所在的伺服器和陳宴之前見到的小型伺服器完全不一樣。

在量子分身具象化的視野裡,小型伺服器僅僅是一座面積不超過一百平米的屋子,屋子裡擺滿的書籍就是伺服器裡儲存的資料。

而亞楠市議院的“超大型”伺服器,則是一座上下看不到盡頭的“巨大圓柱”。

他現在訪問的,是亞楠市議院對公網的開放部分,這部分的防火牆只能透過被攻擊而被動啟用。

陳宴在看到這裡的時候,腦袋裡冒出了一個奇怪的念頭:

‘這裡就像是世界樹的樹心空間。’

如果把亞楠市議院的伺服器內部空間比作“世界樹的樹心空間”,伺服器裡儲存的資料就是樹心空間裡的“內生枝丫”——當多年生木本植物生存的時間足夠久時,枝丫就會向內生長,如層狀雲遍佈天空一般密佈於巨大的樹心空間之中。

縱橫交錯的內生枝丫上閃爍著淡藍色的“亮斑”,那些亮斑便是伺服器的節點。

陳宴仔細觀察,發現枝丫之上的亮斑邊緣包裹著一層薄薄的防護膜。

‘這個膜……是某種防火牆?’

陳宴輕輕一捻,竟然將防火牆連根拔起。

他嚇了一跳,趕快把防火牆放了回去。

‘……這防火牆是哪個程式設計師設計的,不會是外包公司偷工減料的劣質品吧。’

議員們用手中的權力從外包任務中抽回扣的情況實在太過稀疏尋常,陳宴認為自己的猜測完全不是空穴來風。

他環顧四周。

視野之內的枝丫之上排列著看似毫無規律的大量淡藍色閃光亮斑,但他沒有時間去一個一個檢查。

‘上次來的時候還不是這樣……亞楠市議院才多麼大點,要這麼大的伺服器幹什麼?這裡怕是半個帝國的資料都能裝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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