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教會學校高中段的邏輯課課程來看,【夢境是否存在】是檢驗一個生物是否具有真正智慧的標準。”

陳妍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並說出了這樣的話。

陳宴沒有回答。

兩人在對某種極其敏感的話題進行著危險的試探。

“如果一個所謂的高等生物不是完整的,那麼,他本身就不應該擁有正常的夢境。”

陳宴慢吞吞的說出了這句深藏於他記憶深處的話,這一世的經歷強化了他的語氣。

“我的夢境是不正常的,但我不知道我的夢境究竟不正常在哪裡,因為每當夢醒時分,關於夢境中所存在一切的記憶都幾乎完全消失了。”、

陳妍平靜的看著他,說道: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的夢境真的有問題,當你在清醒的狀態下面臨夢境中的一切,會出現什麼樣的後果?”

陳宴看著她的眼睛,企圖從她眼睛裡看出些什麼。

他很快失敗了,她平靜的眼神如深邃的湖水一般掩蓋了湖水之下深淵中的一切。

“我想過,沒有結果,所以如今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他曾經有那麼一小段時間擁有在夢境中保持清醒的能力——

來自月神的賜福讓他短暫的擁有了如此寶貴的能力,但他那時候完全沒有現在的眼界,導致身懷利器而不自知,沒有對那清醒的夢境世界進行進一步的探索了。

現在回過頭來,他想要抓住這一次的機會,去驗證他內心的疑惑。

“我需要怎麼做呢?”

她依然很完美的扮演著她作為陳妍的角色。

陳宴對她講述了關於清醒夢的作用機制。

“我或許會在清醒的夢境中迷失。”

他平靜的語氣無法完全壓制非常輕微的恐慌:

“當我在清醒的夢境中迷失時,你需要用清醒夢30軟體定位我在夢境中的位置,然後對我進行引導,直到我回到我們所在的現世。”

他將軟體複製給她,告知她使用方法,並在完全不考慮她是否能夠流暢使用【清醒夢30】的情況下給予了她充足的信任。

“如果在你入睡時發生了上一次的事情呢?”

她對他提出了這個問題。

他毫不在乎的笑了:

“我透過暴力改造瞭如今的他們,他們也必將會透過暴力反抗我。

可是我已經對斯沃姆交代過,所以沒人能透過暴力進行任何有效的反抗了。”

他說完,來到辦公室牆邊,在沙發上闔衣而臥,說道:

“那麼,夢醒時見。”

他閉上雙眼。

陳妍看著他安然入睡的樣子,眼神出現了些許恍惚。

辦公室裡安靜極了,從窗外傳來的聲音在經過隔音玻璃之後變成了某種頻率很低的白噪音,計算機主機的聲音又成了那些低頻白噪音的混響,將整個辦公室襯托的更加安靜。

隨著陳宴按照清醒夢的基本執行方法進入清醒的夢境,整個世界連同光線一般陷入凝滯。

星球之外星斗停止轉動,星球之內暴雪停留在了半空,穿透厚重同溫層到達地面之上空間的晦暗光線如同陷入絕對零度一般發生了凝結。

分佈於機械蜂巢四處的人們亦完全靜止下來。

萬物歸寂。

在這靜止的世界之中,陳妍緩緩從辦公椅上站起身,來到陳宴身邊,在沙發邊緣緩緩坐下。

她看著他的臉,目光深沉,神思不知飄到了哪裡去。

……

……

渾渾噩噩,渾渾噩噩,像是經歷了無數歲月的夢境。

無數畫面紛亂交錯,無盡光影重疊出現。

滂沱大雨砸在腦門之上時,陳宴猛然睜開雙眼。

破爛水泥道路上到處是被來往車輛碾碎了的坑洞,一條野狗從腳邊竄過,引來周圍行人的唾罵,濃重的霧霾覆蓋了十幾米外的視野,遠處隱隱傳來早餐食物的叫賣聲——這裡是亞楠市的沃克街。

陳宴抬起頭,便看到被霧霾遮蔽的陰沉天空中大雨如織,那些沾染了霧霾和菸灰的雨水砸在他臉上,砰濺入他的眼睛裡,立刻引起了眼睛的不適。

他因這樣的天氣而內心愕然,茫然四顧,便看到行人身上穿的已經不是棉服,而僅僅是略厚一些的襯衫。

‘我回到了不屬於我的亞楠市。’

陳宴此時此刻無比清醒。

‘為什麼偏偏是亞楠市呢?我人生的重要拐點有很多,按照清醒夢的理論,我應該進入最能引起我情緒的節點才對。

為什麼偏偏夢到了亞楠市呢……而且是春季的亞楠市。’

他環顧四周,忽然看到街邊櫥窗裡的時間。

現在是5月的某個週日。

‘5月……5月!是了!如果天啟沒有降臨,機械蜂巢裡的時間也該到五月所在的春季了!’

‘清醒夢中的時間和現世是同步的。’

陳宴心中有所明悟。

‘清醒的夢境世界絕非僅僅是夢境世界那麼簡單!’

他邁開步子,沿著熟悉的街道向自己熟悉的地點前進。

沃克街的街道和記憶中的樣子相似極了,但也已經有了很大不同——街道顯然更加破爛,但街邊的商鋪反而看起來更加新穎了——更多的民居變成了商鋪,商鋪換上了看不出材質的防盜窗,防盜窗外站著看起來像人又不是人的發單女郎,在尚且寒冷的春季穿著清涼的兔女郎女僕裝。

‘推銷五金還要用兔女郎,怎麼想的。’

清醒夢夢境世界中的人們荒誕的真實。

街道上的行人比陳宴還在亞楠市的時候少了很多很多,在街上行走時連人的肩膀都撞到了,讓陳宴很不習慣。

他循著破敗的痕跡找到沃克街33號。

現在是週日早上,公寓裡明顯是有人的,陳宴站在月臺上都能聽到從屋內傳來的爭吵聲。

“就憑你那點工資,還想買新電腦!你要不要看看菜籃裡還剩幾片白菜葉啊!”

這聲音是個女聲,由於太過尖銳的原因讓陳宴感覺熟悉的同時無法辨識。

‘在這個清醒夢境世界,房子被租給了別人嗎……是我某個熟人?’

下一個出現的聲音很快否定了陳宴的猜測:

“我也不是要全款買啊,我分期不行嗎?等下個聖光禱告日網站搞活動,能搶到滿五百鎊減五十鎊的滿減卷再說嘛!”

陳宴聽著這個窩窩囊囊的聲音,簡直難以置信。

這是這個清醒夢境世界裡的我?!

陳宴悄悄移動到公寓側面,透過窗戶看到了一樓大廳中的場景。

他們的大廳顯然已經被再次佈置過了,房間的各個角落裡透露著濃重的魯克原住民風格,穿著睡衣的自己和同樣穿著睡衣的陳妍正站在大廳中央的壁爐前面,前者攤著雙手,後者則懷中抱著一隻白貓。

白貓……

陳宴感覺神經一跳,眼前整個視界驟然一暗一明,陳妍懷中的白貓已經變成了虎斑。

這樣的情況,之前已經出現過了。

陳宴清晰的意識到了這個世界的變化,並在這一刻回憶起之前的那次——那是在動物園,他第一次在動物園見到願望的時候,他明明看到假山之下是一隻白貓。

後來他再次去往動物園工作時,那隻白貓已經成了虎斑。

——陳宴回憶起這段記憶,並清晰明確的發現自己在之前想起這件事的時候腦袋受到了干擾。

——在他所在的現世,這件事情是他的某種禁忌,這種禁忌導致他的大腦對他進行了欺騙,以至於每次想起那個場景的時候,腦袋就會自動將其本身進行修改。

——也許並非大腦對他的欺騙,也許這樣的欺騙來自世界本身。

——陳宴如今已經能夠清晰的意識到這一切。

‘清醒,我是清醒的,也許我曾經從未清醒過,所以始終被世界欺騙著,也許是因為自從踏足動物園的那一刻起,失控開始在我的身體裡積累,我就再也沒有完全清醒過了。’

他再次看向沃克街33號公寓的大廳。

大廳裡的兩人還在進行著類似於爭吵的爭論,這樣的談話似乎是他們獨特的交流方式。

當陳宴看向他們的時候,他們由於對這場談話過分的投入而沒有發覺他的存在,但他們懷中的白貓卻發現了陳宴。

‘願望。’

陳宴在內心呼喚著她。

白貓並未回應。

陳宴內心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泰達尼奧斯被我拯救於冰川世代末尾,在很久之後的未來世代留下了願望的身軀,這隻白貓應當是願望作為泰達尼奧斯的軀殼,但為什麼沒有回應呢?難道她現在不在這具身體裡嗎?’

陳宴心中焦急的看向大廳裡的其他位置,當他的眼神看到衣架上掛著的衣服時,焦急的眼神忽然一僵。

只見衣架上的某件工作服上竟貼著一張標籤,標籤的上半段是“威廉·亞當斯集團”這一名字,下半段則是陳宴的名字。

在這個清醒夢夢境中,這個世界的陳宴,已經走上了和他完全不同的人生。

‘原來如此。’

這一刻陳宴心中再次有所明悟。

‘我之前經歷過的那些光怪陸離的夢境中,每一個都是和我所經歷完全不同的人生。

那些……

是我,也是陳宴,作為【殘缺者】的人生。’

在這一明悟爆發之後,往日夢境中破碎的詭誕畫面被更多的記憶起來,陳宴看到了自己數次夢境中和陳妍之間的故事,他因此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她到底是誰?她到底要做什麼?她為什麼要這麼……不離不棄的幫我?

她必定在每一次人生中都是清醒的,因為她的目的始終明確。’

陳宴看了一眼窗戶里正在咆哮的陳妍,想要問一問清楚。

‘既然這裡是清醒的夢境世界,既然她每一次都是清醒的,那麼,我去詢問她,或許就能夠獲取真相。’

陳宴扭頭向公寓門口走去。

他看不到的是,與此同時,屋內的陳宴也朝著公寓內部大門口走去。

“好吧……好吧!我去加班!多賺些錢,用加班費買新電腦就是了!”

當屋外的陳宴抓住門把手時,屋內的陳宴也抓住了門把手。

兩人同時開啟了門。

門被向外開啟了,屋內的陳宴站在門口,氣沖沖的向內吼道:

“喂!你真的忍心我星期天去加班啊!”

屋內傳來陳妍矯揉造作的、帶著明顯表現出的哭泣聲的吼聲:

“誰能管得了你呀!”

懷中的白貓似乎早習慣了這樣的爭吵,它從陳妍懷中跳下,來到門口,叼住了陳宴的褲腿,就要把陳宴往屋子裡拉。

陳宴立刻委屈的差點哭出來,蹲下身把白貓抱起:

“還是你心疼我!”

他抱著白貓,回到門中,在白貓向外張望的眼神中關上了門。

……

……

陳宴開啟門,下意識一隻腳踏入門中,眼前驟然明暗的光景猛然間讓他覺得不對勁。

他後退一步,可為時已晚,整座門已經憑空消失了!

面前驟然出現的機械通道讓他不知所措,但這一次他並未茫然,而是仔細觀察四周——

這裡似乎是某種大型航空裝置的通行通道,頭頂明暗不斷的光線代表著此處的電力設施已經出現了故障,通道深處氣壓門後傳來那若有若無的低吼聲似乎來自某種非人生物。

這又是哪個夢境?

陳宴意識到,自己似乎做出了之前從未做過的事情——【門】象徵著著【通道】,他透過沃克街33號的大門來到了這個未知的世界,按照之前的經驗來看,他應該算是“進入了更深層次的夢境”。

‘我因為在清醒夢夢境世界中前進的太深,所以來到了這裡。’

陳宴沿著機械通道向有光的地方走去,很快看到了一扇染著血的艙門,艙門因為被破壞而無法完全閉合,所以在只能保留一道縫隙的情況下不斷碰撞,始終未能關上。

陳宴在有光的位置轉了一圈,確認此處已經沒有其他通路,於是回到艙門處,透過門縫向內看去。

他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另一個自己如今看起來精神狀態很不好,他顯然已經幾天沒有進食,也沒有睡好,一副病懨懨隨時都要暈倒過去的樣子。

他坐在角落裡,對著筆記本螢幕自言自語。

“喂喂,願望,能聽到我的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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