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內此時早已亂作一團,三個時辰之前,乾聖帝便下旨將後宮各門落鎖,禁止各類人等出入。宮女們聽到上林衛軍士來回撥動的聲響,便以為叛軍已經殺入皇城了,恐怖的流言立刻在內宮吃起人來。投井、懸樑比比皆是,宮中的偏殿裡很快就掛滿了屍首,水井裡也早已裝不下殉道的亡魂了。還有那些找不到死地的女人們,緊握著剪刀之類的利器,閉著眼睛往自己身上亂扎,絕望附和著疼痛向天空發出陣陣哭喊,噴出的鮮血混合著雨後的積水流在四處。

周皇后已經找不到平日裡貼身的丫頭了,她只得自己提劍走到年幼的公主房中,公主來不及迎上前去喚一聲:母親!便被一劍劈入脖頸,小公主一頭栽倒當即昏死過去,周皇后也被嚇得猛得跪到地上,渾身發抖不知所措,那沾滿女兒鮮血的寶劍立刻被她扔得老遠,片刻她又抱起不停抽搐的女兒,一手顫抖著按住血流不止的脖子,歇斯底里得放聲大哭:“你為何要生在帝王家啊?!”……

顯然,這一場誓要吞噬大津朝的黑暗風暴即將摧垮大興城,毫無疑問,眼下這皇城的正殿御極殿,正是這場風暴的中心。皇城外盡是絕望的抵抗與無情的殺戮,只有這御極殿前的御極門裡還安靜的可怕,這裡是一片小小的廣場,說是小廣場,其實也就是個大一點的院子,大津朝皇帝日常的御門聽政就在這個院子裡,可以說三百年來,這裡一直是大津朝的最高權力所在。

此刻,乾聖帝正癱坐在御極殿的臺階上,肩膀斜靠著漢白玉欄杆,髮髻早已散落,落下的長髮蓋住了以往還算矍鑠的面孔,他萬念俱灰、失魂落魄,三個時辰前,他收到劉延如從明昌門上送來的最後的奏章,奏章上寫道:“臣等軍士連日苦戰,死傷如積,更兼夥伍盡皆逃散,陣前已無糧數日,勢已不支,而勤王之師無見……然賊攻城之態甚迫,大興城破恐只在旦夕之間。臣伏請聖駕早計南巡,惟此可緩當前之急,徐圖征剿之功……切切!”

最後的存在於僥倖中的希望,在這一刻也徹底破滅了。皇帝慌忙召集上林衛神機營的將校,這是他身邊最後的御林軍了,乾聖帝讓他們衝到皇城的角樓上拼命敲響朝鐘,希望能喚來大臣、勳貴們組織最後的巷戰……

然而三個時辰過去了,乾聖帝並未喚來一人一卒,膝下還是隻有這一隊上林衛的將校。甚至連本該不離皇帝左右的內司監掌印太監安啟振都不知了去向,只剩下秉筆老太監王啟盛提著盞燈籠,弓身守在皇帝的身後。他的雙手異常小心的扶著這一盞小小的燈籠,彷彿這盞燈裡跳動的正是大興城裡最後的一絲脈搏,還隨時可能被身邊任何一縷微風掐滅。

乾聖帝手裡一直捏著劉延如的奏章,卻不敢再看一眼,上林衛神機營的將校們跪滿了御極門後的這個院子,大家都不敢抬頭也不敢出聲。君臣上下就這樣彼此沉默著。

最終,乾聖帝的怪笑聲打破了這死一般的沉寂,突然他對著眾將似問非問的說道:“朕,是亡國之君?朕是二世主嗎?”見無人回答他,乾聖帝騰一下起身,踉踉蹌蹌地走到神機營將校中間,隨便抓住一個人就問:“朕真的要亡國了?”然後再換一個抓住問:“你說,你給朕說,這三十四年來,朕哪裡做錯了?”眼見對方只是低頭並不回答,乾聖帝怒從心頭起,雙手抓住這名小校,瘋狂的搖晃著:“你說,你倒是說呀!”

小校抬起頭滿眼噙著淚,只喊了一聲:“皇——上。”便不由自主的癱倒下去了痛哭起來。

這一幕讓所有人心裡的絕望與悲傷,終於可以不管不顧的釋放出來了,大家痛哭一片,乾聖帝緩緩地掃視了一圈身前跪著的軍士們,這些人始終是離自己最近的人,他們的姓名、年紀甚至家事,他都一清二楚,而此刻他們人人垂淚抽泣不已,皇帝也似乎找到了一絲安慰,長嘆道:“咳!世人皆稱朕是天子,哼!看來是天要亡朕,朕御極三十有四年,反前弊,黜邪黨,勵精謀治,勤勤然以望中興。然疆事日警,中原內虛,加以饑饉薦至,寇攘橫出,以致神器凋敝,社稷傾覆。朕自詡非亡國之君,奈何事事乃亡國之象?祖宗櫛風沐雨之天下,一朝失之,將何面目見於地下?”君臣相對哭成了一片。

這時,神機營總兵官袁思孝站立起身,轉頭向著乾聖帝下拜,同時重重地擦去臉上的熱淚道:“請皇上早定大計,臣等願效死隨護,必不負王命國恩!”在場所有將校齊聲道:“臣等都願效死隨護!”

皇帝心中頓感些許欣慰,但他搖了搖頭嘆道:“常言道,國有患,君死社稷謂之義,朕豈敢棄祖宗之陵而南遷?”

“皇上,南都尚有精兵百萬,大津雖逢難,但豈曰亡國?待皇上南巡……”

“南幸的事不要再說了!”不待袁思孝說完,皇帝就喝斷了他。其實飛齊軍兵臨城下之前,朝中就早有南遷之議,只有乾聖帝心裡明白,南遷對他來說,根本就是死路一條!且不說叛軍正扼守南北要衝,若是舉朝南下怕是根本就走不到長江邊。再者,在三十多年前的那場慘烈宮變中,他那本是太子的兄長,雖然兵敗身死,屍骨無存。但舊太子的遺臣們,如今大都避居南方,他們又豈能容下自己這個丟了中原江山的喪家之犬呢?

平靜了片刻,皇帝喚了聲:“思孝!”

“臣在!”袁思孝趕忙答道。

“爾等可願護佑太子南去?”

“臣等願披肝瀝膽生死相隨!”袁思孝一頭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皇帝喝道:“傳太子來!”太監王啟盛趕忙起身擦拭著淚目往東宮跑去。

接著皇帝又喚道:“可壯在否?”

“臣在!”神機營指揮使李可壯答道。

“命你速領標下將士,前往後宮,務必將後宮諸人不論老幼盡皆殺死。”

“啊?臣……”李可壯聽來如晴天霹靂一般,只是僵直站住不知所措。

乾聖帝厲聲喝道:“蠢材!覆巢之下豈有完卵,難道你要讓她們軍前受辱而死嗎?莫壞了皇祖爺國體!”

李可壯知道君命難違,而且這可能也是亂世之中後宮的最好歸宿了,於是恍惚之間還是領著人提刀往後宮去了。

不一會太子來了,剛要跪拜,卻被皇帝伸手拉了起來,見其仍身著皇太子朝服,皇帝問:“這都什麼時候了,你為何不改裝?”

太子答道:“叛賊殺來,不過以死殉社稷耳,兒臣是當朝太子,怎能死的不體面?”

皇帝見年僅十七歲的太子能有這等氣度,眼裡滿含讚許,他拍了拍太子的手臂,轉眼看到王啟盛的雙手已經託著一身舊衣了。皇帝也沒有多言,親自給兒子換上,系衣帶時輕聲告誡道:“汝今日是太子,王城破,即為小民,思孝他們會隨護汝等自南方逃命去吧!不必戀我,朕已決心隨國而亡,汝等切要謹慎小心,若逢做官的人,老者當呼老爺,幼者當呼相公;若遇平民,老者呼為老爹,幼者當呼老兄,呼文人為先生,呼軍人為長官。記住了嗎?南都紛亂兇險,你的性子又太過剛直,萬不可恣意行事,要知道,乾坤或許也在伸屈之間。他日若能得全,勿忘父母之仇!”說著說著竟嗚咽不能出聲。

“安啟振?安啟振何在?”皇帝突然喊起了安啟振,然而身邊眾人無人敢答,其實大家都知道這廝八成是跑了,皇帝此刻一定是要找來玉璽交予太子,可掌印的太監卻跑了。見大家都不吱聲,乾聖帝也明白了八九分,咬著牙從嘴裡擠出兩個字:“奸賊!!”然而,此時縱是大津的皇帝也無可奈何了。

事不宜遲,皇帝狠狠推了一把太子喊道:“爾等速速出宮!”太子則跪在皇帝面前,緊緊抱住皇帝的雙腿呼喊著不肯離去,乾聖帝逼著自己轉過臉去,咆哮著:“速去!袁思孝何在!”

思孝他們趕緊上前拉起太子,太子死死不肯鬆手,於是眾人七手八腳才生生將太子拉走,皇帝這才轉過臉來,只見袁思孝正單膝跪在乾聖帝面前雙手抱拳向其道別。皇帝緩緩地揮揮手,突然皇帝想起了什麼,喊道:“思孝,速去上書房帶上房先生。”……

在這最後一刻皇帝還是彰顯了他的睿智,他選定袁思孝護送太子南遷,除了袁思孝忠勇非常之外,還因為他出身南都豪門,如果太子真能僥倖到達南都,有了袁思孝的忠心隨護,大津朝或許還有復興的那一天。一切安排妥當,乾聖帝可以安靜地等待著最後時刻的到來了。他是大津的皇帝,永遠都要端坐在玉階上,怎麼能成為階下囚呢?哪怕是亡了國,大不了玉石俱焚,至少也可以一身壯烈地去見皇祖於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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