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罰,罰!”晴雯被姐妹們拖著,不由自主地往屋裡去,無可奈何地道,“只要不讓我作詩,任你們怎麼罰都成!”

“那可不成!本來就是要作詩的,不罰你做詩罰什麼!”探春不依不饒地道。

“姐妹們可饒了我吧,”晴雯再求饒道,“我才學了幾天的字?何時學過做詩了?讓我做詩,不如罰我給你們一人縫個香袋吧。”

“不成,不成!”探春依然不依不饒,“我們才剛商定了,以後每月初二、十六都要起詩社,難不成你要每次都躲出去?就從今天學起來吧,先給我們做首來看看。”

“呃……”晴雯也是笑了。

依她的性子,每月不過兩次詩社,就是再多幾次,她也躲得出去。可現在她可不敢如此說。

“看在晴姐姐給咱們送了兩盆這樣的好花的份上,三妹妹還是饒過她吧?”

一直沒多說話的黛玉打圓場道,“恰好咱們還沒有選定題目,如今就詠起它來吧?晴姐姐的確沒學過做詩,不過字還不錯,咱們就罰她幫咱們謄錄如何?”

“正是,正是,正是這個道理。”晴雯趕緊就坡下驢。

這妹妹不是白認的,關鍵時刻她真上。

探春也不過跟晴雯取笑,又不好真逼晴雯做詩,若是做不出來,豈不是當眾讓人沒臉?

於是笑道:“今兒且先饒過姐姐,日後必要學起來的,咱們閨中又沒有多少事做,寫詩作賦也是一件正經大事。”

眾人嬉笑著擁了晴雯進屋裡,當下便擬了詠海棠為題,不善作詩的迎春限韻,惜春監場,晴雯謄錄。

迎春走到書架前隨手抽出一本詩集來,又隨手一揭,竟是一首七言律,於是定了眾人都做七言律。

她又隨手指了一個小丫頭道:“你隨口說出一個字來。”

那丫頭正倚門立著,便果真隨口說了個“門”字。

迎春笑道:“就是門字韻,‘十三元’了,起頭一個韻定要這‘門’字。”

說著,她要了韻牌匣子過來,抽出“十三元”一屜,又命那小丫頭隨手拿四塊。

那丫頭便拿了“盆”、“魂”、“痕”、“昏”四塊來。

晴雯瞅著迎春這番神操作,簡直都要笑了。

這個“二木頭”姑娘,果然是個萬事不費心思的性子,任什麼事都是隨意來的。

隨手翻書定律,隨意指人限韻,隨便抽出韻字,這般怕麻煩,不願動腦子,遇事都是這般處置。

難怪日後的姻緣也被人隨意定下,最終竟是被丈夫隨意打罵而死的。

若是她能自己立起來,為自己的將來多做思謀籌劃,該是不會結局那樣悲慘吧?

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的性子很難再變了。

侍書一樣預備下四份紙筆給寶玉、黛玉、寶釵、探春四個。

迎春又命丫鬟點起一支三寸來長、燈草粗細的“夢甜香”來,笑道:“以此為限,若香燃盡還未做出來,可是要罰的。”

寶玉、寶釵、探春三個各自悄然思索,獨黛玉或撫梧桐,或看秋色,又去院裡看一會兒白海棠,又和丫鬟們說笑一番。

寶玉在迴廊上揹著手踱來踱去,看黛玉只顧頑笑,生怕她到時做不出又自氣惱,因道:“她們可是都有了,你只管蹲在那潮地上作什麼?”

黛玉瞥了他一眼,脆聲道:“你別管我,只管做你的去。”

寶玉見探春和寶釵都謄寫了出來,又向黛玉道:“了不得!香只剩一寸了,我才有了四句。我可顧不得你了,好歹也寫出來罷。”

說著,他也走回桌案前寫了。

李紈看了眼黛玉,催道:“我們要看詩了,若是看完了你還不交卷,是必罰的。”

黛玉仍然埋頭不理,於是眾人先看探春的詩稿,見其上寫道:

詠白海棠限“門盆魂痕昏”為韻:

斜陽寒草帶重門,苔翠盈鋪雨後盆。

玉是精神難比潔,雪為肌骨易銷魂。

芳心一點嬌無力,倩影三更月有痕。

莫謂縞仙能羽化,多情伴我詠黃昏。

眾人稱讚一回,再看寶釵的,見稿上寫道:

珍重芳姿晝掩門,自攜手甕灌苔盆。

胭脂洗出秋階影,冰雪招來露砌魂。

淡極始知花更豔,愁多焉得玉無痕。

欲償白帝憑清潔,不語婷婷日又昏。

眾人再稱讚一番,又看寶玉的,見他寫道:

秋容淡淡映重門,七節攢成雪滿盆。

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為魂。

曉風不敢愁千點,宿雨還添淚一痕。

獨倚畫欄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黃昏。

看完詩,按照慣例自然要評論一番。

寶玉瞅了瞅仍佇立在白海棠下,默然無聲的黛玉,笑道:“依我看,還是三妹妹的好。”

李紈雖不善作,卻善評閱優劣,平常也公道,又兼顧著親戚情面,自然要推寶釵,道是:“寶姑娘的詩,看著有身份。”

因又朝黛玉道:“瀟湘妃子可有了?姐妹們可都做出來了。”

黛玉好似剛回了神,走至案前,提筆一揮而就,擲與眾人。

那傲嬌的小模樣,惹得晴雯心底暗笑。

黛玉一直是這樣好勝的小女兒心態,因為寶釵的存在讓她心裡不爽,總想在各個方面勝過她。

林晴雯不必去看,也知道她寫的什麼。

不光是她的詠海棠詩,就是另外三位作的,她也熟得很。

後世多少紅學大家以研讀紅樓為生,還有人專門研究紅樓詩詞。

書中的每一首詩,每一副對聯,每一篇賦都被人拿來細細鑽研,非要從中研讀出曹公在其中所蘊含的深意來。

拜他們所賜,林晴雯對書中的詩詞也是耳熟能詳,幾乎達到了每一首都能背誦的程度。

李紈念著黛玉的詩稿,道是:

半卷湘簾半掩門,碾冰為土玉為盆。

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

月窟仙人縫縞袂,秋閨怨女試啼痕。

嬌羞默默同誰訴?倦倚西風夜已昏。

寶玉喝道:“看看這句,‘半卷湘簾半掩門,碾冰為土玉為盆’,只這句便讓人傾倒,難為她從何處想來?”

眾人也齊聲叫好,都道:“果然比別人又是一樣心腸,瀟湘妃子所作此詩當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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