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輕柔朦朧的雨霧，帶著絲絲涼意，氤氳了古老而安靜的城市，這種如煙如霧的細雨往往能持續很長時間，剪不斷，理還亂。
下雨天比較適合宅在家裡。吃完簡約可口的早飯，幫家裡人整理了一下屋子，茉莉便漫步上樓，回到了自己的臥室。
雨聲不僅能洗滌心靈，令其心靜，也能放慢生活的步調。慢條斯理地沏上一壺茉莉花茶，坐在窗臺邊、書桌前的茉莉，翻開了一本散發著淡淡墨香的紙質書籍。
這本書是介紹“外神”的，有圖有文，但不是禁忌之書，誰都能買來看。
下一秒，清婉熟悉的嗓音，打擾了難得的安靜清閒、怡然自得。
“這本書是我瞎寫的，你可以換一本更有價值的書看。”
“……”
茉莉轉過身，看向了自己身後的蒲公英長老，隨後，她被另一位陌生的女子吸引了注意力。
該女子有著紫紅色的頭髮和眼眸，左眼角處的下方，長著一顆性感的美人痣，面相略顯妖媚，似雨中盛開的紫羅蘭。
然而，此時的她卻披著寬大的黑色斗篷，斗篷下的雙手緊緊抓著衣領，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縮在了牆角處。
見茉莉望向了自己，女子哆嗦了一下，緊忙收回了目光，低下了頭，瑟瑟發抖，看樣子被嚇得不輕。
茉莉也收回了目光，避免給對方帶來更大的恐懼與不安。
“她是我的十妹，名字叫紫羅蘭，能力為‘表界’，曾是永恆神王的學生。不要被她成熟的外表所迷惑，她的性格其實有些內向、膽小、怕生，你以後不要欺負她。”
蒲公英介紹得還算比較詳細，她的聲音相當溫和，可能也是怕嚇到紫羅蘭。
如此溫柔的語氣，茉莉從未在蒲公英長老的身上見到過。
“……”
茉莉緩緩地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紫羅蘭長老方才表現出的神色、舉止，讓她感到了一絲心疼，心情變得有些複雜。
拿起一隻乾淨的空茶杯，茉莉為蒲公英長老倒了一杯清香四溢的茉莉花茶，遞了過去：“您好像並沒有把她治好。”
紫羅蘭此刻的行為明顯不正常。
其實，茉莉已經很久沒有與蒲公英長老見過面了，這六年多以來，蒲公英大部分時間都呆在長老院的地下室，為紫羅蘭治療腦子。
“嗯，只是完成了治療的第一階段，幫她擺脫、戒掉了自殘自傷和隨意攻擊別人的行為習慣，她之前的情緒及精神極其不穩定，很容易失控、暴躁，現在好多了。”
接過茶杯的蒲公英沒有坐在茉莉的床上，而是從空間項鍊中取出了一把塑膠凳子，坐在了茉莉的對面。
蒲公英的行為讓茉莉突然察覺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蒲公英長老的衣服上，沾染了一股淡淡的甜蜜芬芳，其香味很特殊，難以形容，有點像甘草，也有點像是紫羅蘭。
隨後，茉莉便分析出了該香味的主要作用及來源，它能夠提升自身的魅力，並且效果很好，比普通的魅藥強大。
這種難以察覺、潤物細無聲般的香味，即使長生種稍不留意，都有可能中招。
看來，蒲公英長老應該是領著紫羅蘭長老，直接來見我的，沒有與小茉莉她們碰面。
紫羅蘭長老的身上沒有任何香味兒，可能是來之前，蒲公英長老讓她洗過澡了。
品了一小口熱茶，茉莉抿了抿嘴唇，說道：“您能詳細為我講述一下，您是怎麼幫助紫羅蘭長老治療腦子的嗎？”
“很簡單，就是對她好，對她溫柔，常陪她說說話、聊聊天，一起玩玩遊戲。”
“……沒了？”茉莉稍感失望。
“嗯，十妹最受不了這個，別人對她越溫柔，她便會感覺越煎熬、越折磨。她喜歡獨處，我就不讓她獨處；她喜歡自殘，我就不讓她自殘；她喜歡攻擊我，我就站在那裡任她攻擊，反正她傷害不了我，我順便還能摸摸她的頭，幫她整理一下發絲和衣領。”蒲公英輕聲細語地說道。
可能是用這種語氣說話太久了，蒲公英還沒有改變回來，茉莉不知道紫羅蘭長老的感受，反正連她都感覺有些彆扭、不自在。
瘋子與瘋子之間也是不一樣的，自然不能感同身受，茉莉並不能理解這種把別人的溫柔視為折磨的病、是什麼病？反正肯定不是單純的自閉症或偏執型人格障礙或受虐型人格障礙。
魔女們不容易得病，但只要得病了，特別是靈魂、權能或精神層面的疾病，想要治癒好便非常棘手。
紫羅蘭的病情明顯比茉莉和銀杏加在一起還要嚴重，完全治癒術肯定是搞不定的。
“治療的第二階段，您是打算讓她住在我家？”茉莉忍住了看向紫羅蘭的目光。
“嗯，我認為應該讓她親眼去看看陽光、藍天、大地與海洋，而不是靠著感受去洞悉永恆之地的一切。”蒲公英頓了一下，說道，“我怕她一開始適應不了，所以特意等到了一個陰雨天，才領她過來的。”
“您的溫柔是對她更大的折磨。”茉莉能夠感覺到，縮在牆角處、瑟瑟發抖的紫羅蘭長老對外界的不安與緊張。
“你能這麼想，未嘗不是另一種溫柔。”蒲公英勾起了嘴角，“你的心比我更溫柔，所以下一個階段，我想請你當她的主治醫師。放心，她打不過你，如今也不敢對你動手，我能保證，她已經戒掉了隨意攻擊別人的行為習慣。”
茉莉又品了一口茶，點頭同意了：“可以，我們一起努力吧，爭取儘早幫助紫羅蘭長老恢復正常，她正常了，「表界」也就恢復正常了，我也能順勢‘複製’她的能力了。”
“你認為現在的「表界」不正常嗎？”
“不正常，據我所知，您應該去過未來的「表界」，見到過……莫離及她的母親，那時的「表界」才是正常的。”
“是麼？”蒲公英似笑非笑地說道，“可是「表界」從古至今，一直都是現在這樣，你眼中的正常，說不定才是不正常。”
“沒錯，你倆其實才是不正常的。”
也不知道茉莉和蒲公英的對話中，哪句話刺激到了紫羅蘭，她不再低頭，也不再顫抖，反而聲音平靜地說道：“你們其實都是不正常的，除了女王大人和我以外的所有智慧生物，都是不正常的，這個世界就是一個不正常的世界。
“我只是跟你們不一樣而已，只是我的愛好與思想觀念和你們不同而已，你們就把我判定為了瘋子，非說我喜歡的事物是不好的，說我不喜歡的事物是好的，從來不在乎我的快樂與痛苦。
“你把你們定義的快樂，強加到我的身上，讓我感覺到了痛苦，然後說我不正常，是不是有什麼問題？是不是有哪裡不對勁？
“無論是什麼東西，你們都要搞出來一個是非對錯，正常與不正常，總喜歡把原本簡單的東西搞得複雜化，把原本複雜的東西搞得簡單，還喜歡用自己那貧瘠的知識解釋這、解釋那，最後什麼都解釋不明白。
“而且，你們的慾望無窮無盡，總喜歡給自己設立一個目標，一個理想。有的為了錢而奮鬥，有的為了力量而拼搏，還有的為了什麼人或什麼東西而活。
“總之，你們活著的時候總喜歡找個什麼東西，為了它而活著。當你們好不容易把自己想要的東西搞到手了，完成了自己的理想，你們又會出現了更高的追求，永遠都不滿足。累不累啊？到底是你們不正常，還是我不正常啊？！
“你們滿嘴仁義道德、公平正義，一邊說著生命至高無上，不能殺生，不能虐待動物，一邊往自己的嘴裡塞著肉類、蔬菜、糧食，喝著酒的同時還能隨手拍死一個蚊子，它們不是生命嗎？你們矛不矛盾啊？！你們才是一群瘋子！而我是正常的。
“最起碼我不會多管閒事，也不會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到別人的身上，說這個是對的，那個是錯的，這個是正常的，那個是不正常的，它的生命是崇高的，它的生命是低階的……
“我殺生了就是殺生了，吃肉了就是吃肉了，活得很簡單，也沒有什麼崇高的追求。更不會把與我想法不同的生靈都殺掉。
“我才是正常的！最初就是正常的，結果你們這群瘋子非把正常與不正常的概念強加到我的身上，說我不正常，然後把我搞得真的不正常了。
“當我的思想好不容易再一次覺醒了，意識到了自己的不正常，又變回了正常……我躲進了一個小黑屋裡、一個地下室裡、一個永遠都逃出不去的監牢裡，不跟你們接觸了，不打擾你們的生活了，和這個瘋瘋癲癲的世界說拜拜了！
“在那裡，我自己每天都能生活得很快樂……可是，你們再一次傷害了我！
“你們現在要把我弄出來，要把我變得再次不正常，要把我變成你們的同類，要把我變成你們現在瘋瘋癲癲的樣子，我才不幹呢！我不要跟你們一起瘋瘋癲癲的！你們才是一所瘋子！這個世界都被你們搞得不正常了！”
紫羅蘭越說越激動，最後雙手抱住頭，身子向後退無可退地縮了縮，顫抖了起來。
茉莉與蒲公英對視了一眼，沉默了片刻，問道：“十長老在不正常的時候，是做什麼工作的？負責什麼？”
“她不正常的時候就是瘋子，什麼都不管，自己在小黑屋裡玩得很開心。”
“……不是。我的意思是說……她正常的時候，是做什麼工作的？”
蒲公英回憶了一會兒，說道：“我依稀記得……好像是精神病醫師，六妹和七妹當時瘋了，就是她把她們治好的。”
“……”
茉莉點了點頭，明白了，想要治癒紫羅蘭長老的難度再一次增加了。
“其實，我覺得……”茉莉沉吟了一下，說道，“我們不必為十長老治療，瘋子如果是快樂的，並且不會傷害到他人或社會，那麼我們為什麼要打擾她的快樂呢？”
“不不不，治療我、治療我，不要對我這麼好、這麼溫柔。不不不，不要治療我、不要治療我，我不要像你們一樣瘋瘋癲癲的。”紫羅蘭用雙手撓著自己的頭，語無倫次地低語著，思維似乎陷入了混亂。
“你是不是覺得她說得彷彿很有道理？”蒲公英神色認真地問道。
“嗯。”茉莉點了一下頭，沒有否認。
“那是因為你也瘋了，不要去在意瘋子說的話，也別深想他們的理論與世界觀，否則你的病情只會加重。”
“我明白這點。”茉莉頓了一下，反問道，“您覺得十長老說的話有道理嗎？您覺得自己正常嗎？”
蒲公英笑著喝了一口茶，沒有回答，茉莉也不確定她是什麼意思。
“您當初，或許不應該打擾她。”茉莉說道。
“不。”蒲公英搖了搖手指，意味深長地笑道，“你只看到了表面的東西，其實，十妹比你想象得‘單純’許多，獨自呆在小黑屋裡，她也會寂寞。”
“您希望我能治好她？還是說……？”茉莉若有所思。
“能否治好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以後能不能活得更開心且保持著那份‘單純’。是正常還是不正常，不重要。”
可能是察覺到了五姐的溫柔，紫羅蘭顫抖得更嚴重了，茉莉看著都感覺難受。
思索了片刻，又猶豫了一下，茉莉取出了一個燃燒的“雞毛撣子”，起身來到了十長老的面前，在恐懼畏縮的注視下，她舉起了雞毛撣子，抽打了兩下紫羅蘭的肩膀，不輕不重。
紫羅蘭突然就不哆嗦了，一瞬間，茉莉便察覺到她的身體放鬆了一點，似乎有些享受。
“……”
茉莉忽然想起了三十一的身影，回過神後，她又打了兩下，紫羅蘭的眼睛微眯了起來，紫紅色的眼眸中出現了一抹期待。
“你這不是治療，她的病情只會越來越重。”蒲公英提醒道。
“您剛才不是說不重要了麼……”
茉莉的話音還未落下，紫羅蘭又顫抖了起來，並且，這次哆嗦得比之前還要嚴重。
“……”
稍加思索，茉莉想明白眼前的情況是怎麼回事兒了。紫羅蘭長老可能察覺到了她的溫柔，或者說，在紫羅蘭的眼中，茉莉之所以打她，是為了她好。
收回雞毛撣子，默默回到書桌前，茉莉也情不自禁地撓了幾下頭。
紫羅蘭長老的病情也太複雜了，感覺處理起來好麻煩……
“天秤呢？”蒲公英笑著轉移了話題。
讓十妹一直深陷難受、恐懼之中也不是那麼回事兒，她覺得，目前最好的做法就是轉移話題，被遺忘能給紫羅蘭帶來一些微不足道的安心與寂寞。
“去「冥界」辦公了，下個月才能回來。”茉莉心不在焉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