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而又祥和的燈光下，六稜錐白水晶靈擺在按照順時針的方向緩慢地旋轉，折射出了璀璨奪目、五顏六色的光彩。
“你占卜的問題是什麼？”見結果已出，小茉莉迫不及待地問道。
小空遲疑了一秒，忐忑不安地說道：“晚餐的主食是不是麵包？”
除了發呆的小百合以外，客廳內的眾女，不約而同地看向了正在廚房裡忙碌的天秤。
揉著麵糰的動作一頓，天秤抬起頭，對她們實話實說道：“我本來想做饅頭的……”
瞧了一眼小空，有些於心不忍的天秤猶豫了一下，改口道：“不過也可以改成麵包。”
“我想吃燙麵蔥香千層肉餅。”剝著橘子的水晶蘭，大大咧咧地嚷道。
她把手中的橘子皮對準了小百合，輕輕一捏，擠了小傢伙兒一臉汁水。
見小百合沒有對自己怒目而視，而是用小手胡亂地抹了幾下臉，把“洗臉水”弄得滿臉、滿手都是，接著又傻呵呵地舔起了自己的手心，水晶蘭的內心中頓時產生出了一種……挫敗感。
“想吃自己來做。”天秤毫不客氣地說道。
“呦呵～你覺得讓客人做飯合適嗎？”水晶蘭扭過頭，趴在沙發的靠背上，咧嘴笑道。
“你不是客人，你是沒皮沒臉，非要來我家蹭飯的。”
“我想吃湯餃。”茉莉突然打岔道。
她儘量表現出了一副很平靜的模樣，似乎沒有在小空的身上發現任何特殊的東西。
“……”天秤強行壓下了心頭的怒火，心平氣和地對茉莉說道，“今晚只有麵包。”
“那你給我做一份湯餃唄，可以嗎？”茉莉眨了眨眼。
“……好。”
“謝謝。”
“不客氣。”
“等一下！你怎麼不讓她來做？！”水晶蘭坐直了身子，大聲質問道，“你是不是針對我？”
“她做那東西你吃嗎？”天秤反問道。
“……沒事了。湯餃給我帶一份兒唄。”
“想吃自己來做。”
“切，偏心。”水晶蘭轉回了頭，嘟囔了一句，“麵包也挺好。”
她把一瓣橘子放在了嘴裡。
有點酸。
見大人們不再聊天了，小空才怯生生地問道：“老師，我這次的占卜算成功了嗎？”
“不算失敗，但也不算成功。天秤大人本是想做饅頭的，她是可憐你，才做的麵包。”小茉莉惆悵地說道。
哎……怎麼辦呢？連這麼純淨的白水晶靈擺，都拯救不了小空的占卜術……這可怎麼辦呢？小茉莉很是苦惱。
她好像比小空還要苦惱。
茉莉笑著摸了摸小空的小腦瓜，柔聲安慰道：“其實沒有必要為此而苦惱，因為你本就沒有必要學習占卜術。
“我的占卜往往很準，但是我卻很少佔卜，因為我不想對占卜產生依賴，否則，如果有人要害我……嗯，或者說，如果有一天突然沒算準，那麼占卜，可能會給我帶來致命般的災難。
“禍兮福之所倚，占卜不準也挺好，這樣，你就不必學習占卜類的魔法了，也就能……不必面對占卜給你帶來的誘惑了。
“在日常生活中，占卜的用途確實很廣泛，但它不是必要的，只有自身的實力強大，才能鑄就更好、更高的自己。
“當有一天，你成為強者了，那麼你可能會發現，即使不需要占卜，你也能夠未卜先知。”
“那這些漂亮的靈擺……”
是不是可以歸我了？小茉莉在心裡補充了一句。
雖然特別想要，但是她仍然沒有把後半句話說出口。
她可是小空的老師，怎麼可以和學生搶東西呢？
“玩玩就好，沒有必要為了物品，而強迫自己去幹、自己不擅長的領域。”茉莉說道，“每個魔女都有自己擅長與不擅長的事情，你可能不擅長占卜術，但是你說不定擅長其他的領域。十事半通，不如一事精通。”
茉莉猶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她本來想問問小空，你喜不喜歡畫畫？但是想了想，還是算了吧。
如果自己問小空的話，那麼出於種種原因，小空肯定會說喜歡。但是不是真的喜歡就不一定了。
茉莉覺得，想知道小孩子喜歡什麼，沒有必要去問，小孩子喜歡的事情，會自己主動去做的。
大人們細心地觀察就好。
至於什麼……“引導”孩子，讓她主動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茉莉覺得那不是“引導”，而是……我想讓孩子主動去做什麼。
是……把我對孩子的某種期望，以所謂的“引導”的說法與方式，強行加到孩子的身上了，並且還告訴她，這是你自己想做的事情，是你的愛好，你做這件事情是快樂的。
是不是真的快樂，或許只有孩子自己知道，而比這更可悲的是，孩子都不知道自己快不快樂。她只是相信了大人的話，認為這麼做是快樂的，痛苦的承受著這份所謂的“快樂”與“愛好”。
在茉莉看來，以小空的能力與天賦，只要她肯認真鑽研繪畫，那麼未來即便成為不了完美出眾的藝術家，成就肯定也不會太差。
說不定都能成為超越水晶蘭的藝術家。
但即便如此，茉莉也沒有問出，你喜不喜歡繪畫？之類的問題。
她不想讓“老師是為了我好”，或者是“我這麼做，會讓老師開心”之類的話，出現在小空的觀念中。
自從成為了小空的老師，這四個月以來，茉莉時不時便會思考起幾個問題：
我不快樂，但是我的成就很高，這樣的人生就一定是正確的嗎？
我沒有什麼本事，但是我活得很快樂，這樣的人生就一定是糟糕的嗎？
我的成就很高，我就一定會快樂嗎？到底是誰得到了真正的快樂？我真的成功了嗎？到底是誰成功了？……
茉莉不知道、沒有想出這些問題的答案，思考到最後，她往往會覺得，這種問題沒有什麼意義，世界上也沒有那麼多所謂的對與錯，具體的問題需要具體分析，不能妄自下定論。
有些事情，今天她認為是正確，明天可能就不會那麼想了。
但即便如此，這些問題，她不能不去思考。
茉莉倒是希望，小空既能活得快樂，又能有很高的成就，天賦還能像自己一樣好，這樣的話，她就不用費這麼多腦細胞了。
要麼就像啦啦一樣，茉莉能看到啦啦每天活得很快樂、吃得越來越多、身體一天比一天棒……就已經相當心滿意足了，根本不會去思考，啦啦以後能有啥成就？
能讓啦啦活得快樂就不容易了，要啥“腳踏車”？
“老師擅長什麼魔法？”小空的話引回了茉莉的思緒。
“擅長什麼魔法？”
“嗯，您剛才不是說，每個魔女都有自己擅長與不擅長的事情嗎？十事半通，不如一事精通。”小空像模像樣地學道。
“……”茉莉猶豫了片刻，實話實說道，“我……什麼魔法都會一點點。”
“那你什麼魔法不擅長呢？”小茉莉問道。
沒有不擅長的……
“……相比之下，我對占卜魔法可能不算特別精通。”
“您的占卜魔法也不好嗎？”小空天真地問道。
既然老師的占卜魔法都不好，那麼這門魔法可能是真的難學……奇怪，小老師為什麼說占卜魔法特別好學？小空產生了不解。
“還行吧……”茉莉含糊其辭道。
也就是……假如滿分一百分，能打一百分的水平。
“我教你們幾個給這些晶石消磁、淨化的方法呀？”茉莉看著自己曾經的收藏，轉移了話題。
“好！嗯……什麼是消磁和淨化？”
“就是……”
……
午夜0點整，明月皎皎，萬籟俱寂。
“咚、咚、咚……”
茉莉被一陣煩人的敲門聲準時擾醒了。
睜開雙眼，穿好睡裙，起床下地。茉莉沒有開啟燈，卻開啟了衣櫃的櫃門。
在奇怪的敲門聲的伴奏下，茉莉挑選了一套較為幹練帥氣的休閒裝、一頂魔法帽、一條魔法腰帶、一件魔法袍和一雙魔法靴，它們都是黑色的，款式非常簡潔、神秘。
坐在床上，安靜地等待著敲門聲停止，待敲門之“人”離去，茉莉脫下了睡裙，把它們換上了。
待穿戴整齊，茉莉使用著“虛界”，離開了房間。
今晚的敲門聲響起了七次，比昨夜又少了一次。
……
巨大、光禿而又醜陋的世界樹直插夜幕，按逆時針方向旋轉、野蠻生長的樹枝，似無數條僵硬的觸手一般，肆意地向四周擴散，它們彷彿想要掌控天空中明月與繁星。
此時，位於幾萬米高空，站在世界樹頂端的茉莉，並沒有感覺到寒冷，也沒有覺得呼吸困難，周圍濃郁到極點的“生命”氣息，令人沉醉與著迷，茉莉從中品嚐到了一種名為“死亡”的味道。
收回俯視著大地與海洋的目光，茉莉再次用精神力確認附近沒有生物的存在後，取下了戴在左手腕上的銀白色手鐲。
在很早之前，更準確的說，是在看到世界樹的那一刻，茉莉就產生過……折下一根世界樹的樹枝的想法，用於培育植物、蓋房子、製作飾品、法杖或魔杖等等物品都行。
但遺憾的是，曾經的她沒有砍下與加工樹枝的實力，即使是現在，她都不確定，被館長大人比喻為“最強之矛”的破繭，能否做到這一點。
應該能吧？破繭畢竟是由女王大人制作的物品。
其實，若不是水晶蘭今日的反常，再加上察覺到小空的身上，出現了一些特別的狀況，茉莉今晚仍然不會來這裡，冒這個險。
她一定會繼續研究破繭，透過反覆的推敲、琢磨，計劃出一個更為完善的方案。
她坐得住，很有耐心。
把銀白色的手鐲變為了一把黑色的利刃，感受著不易被人察覺到的、黑色的光芒，像電鋸的鏈條一般，在利刃上飛速旋轉。
步伐平穩的茉莉，走進了一處同樣不易被人觀察到的亂樹枝之中，準備“動工”。
這麼高的地方，應該不會有人能看到吧？！
也應該不會有人知道，世界樹少了一根微不足道的樹枝吧？！
就算被人發現了，大概也不是多大的錯誤吧？！
“晚上好，小茉莉。大半夜不睡覺，你是來這裡吹風的嗎？”
就在茉莉剛選好一根最為順眼的樹枝時，她的身後傳來了一道溫柔、和藹的聲音。
那是茉莉最不希望聽到的聲音。
僵硬地轉回頭，映入眼簾的是一位穿著深色制服、綠髮綠眼的美少女，松枝。
此時，她正坐在一根樹枝上，雙腳懸空。
被雜亂枯樹枝的影子，遮擋住的松枝，少了一絲和善，多了一絲陰森。
“晚上好，松枝長官。”茉莉摘下魔法帽，行了一禮，很有禮貌地解釋道，“我失眠了，睡不著覺，所以來吹吹風、散散步，感受一下生命的氣息。您也……失眠了嗎？”
“不，我只是守株待兔罷了，從前天、也就是你成為禁忌管理員的那一天開始，我就一直守在這裡。”
“您知道我升職了？”
除了家人以外，茉莉沒把升職的訊息告訴過別人。
“不，我不確定，我只是推測出，你最近可能要升職了。”松枝笑道，“你的想法與一舉一動的目的，我都不知道，但是我能猜到一點。”
“您所說的‘一點’與‘全部’有區別嗎？”
“或許有吧。”
“您真的很有智慧，是我見過智商最高的魔女。”
“畢竟要靠腦子吃飯，這沒有什麼可恭維的。”
“您可以當作沒看到嗎？半年後，我任您處置。”
“別做夢了。”松枝搖了搖頭，道，“我理解你的想法與做法，我也不認為你是錯的，但是很可惜，我的職責在時刻督促、警告著我，不能讓你無法無天。我的職業是有人情味兒的，也是有溫度的，可更要秉公辦事，鐵面無私。收手吧，小茉莉，你現在的錯誤不大。”
“可是我不想收手。”
“你是不是沒睡醒？”松枝意味深長地笑道，“雖然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你來到這裡了，但是……”
“你好像也沒睡醒，竟然會犯這種錯誤。你能猜到茉莉的一舉一動，你猜她能不能猜到你的一舉一動？能不能猜到今晚將會發生什麼？誰會在這裡等待著她？”
一隻嫩白無暇、堪稱完美的手，從松枝的身後伸了出來，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松枝沒有掙扎，更沒有驚慌失措，她看著茉莉，眼睛彎彎的，帶著一種類似於欣慰般的笑容。
隨後，雙眼一閉，暈過去了，神色很安詳。
“……謝謝。”茉莉輕聲說道。
她不是對幫手說的，而是對松枝說的。
月色下，是一位白髮白瞳，看上去比世界樹還要神聖、尊貴的成熟女子。
茉莉不認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