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雲壓城城欲摧，次日清晨，一場大雨伴著電閃雷鳴，如注傾瀉而下。
在金砂城的部分居民看來，下雨天就是好天氣，畢竟，她們的記憶中沒有陽光。
蒲公英長老昨晚並未回來，茉莉留在桌子上的信箋原封未動。
從夢境世界回到「冥界」後，茉莉和天秤簡單的商量了一下，打算休息一天，不出門遊玩了。旅遊了半個月，她們多少也有一點乏了。
享用完女僕們送上門的早餐後，天秤躺在了柔軟舒適的床上，蓋好被子，抱著一個枕頭，美美地補了一覺。
她的習慣在悄然間發生著變化，以前的天秤，可不喜歡抱著枕頭之類的東西睡覺。
而同樣光著腳丫、穿著白色睡裙的茉莉，卻不覺得睏倦與疲憊，她昨晚休息得很好，所以沒有像好友一樣選擇補覺。
上午時分，茉莉坐在窗臺邊的書桌前，一邊品著清香四溢的茉莉花茶，一邊用一根精緻漂亮的銀白色鋼筆，書寫起了遊記、手繪著插圖。
偶爾，她也會抬起頭，欣賞一會兒窗外的風雨，思索著該如何落筆、如何構圖。
可能是察覺到了王上的意願，整整一天，都沒有人來敲門，打擾她們的清靜。
酒店內的隔音效果非常不錯，空曠、奢華的房間內，細聽之下，也只有筆尖與紙面相接觸時發出的聲音。
躲在床底下的黑夜高跟鞋，偶爾也會弄出細微的聲響，也不知道她在幹些什麼。
可能是自己在和自己玩。
傻也有傻的好處，絕大多數的禁忌之物們每天都過得很開心，沒有那麼多的煩惱，更不會為了生存而奔波、發愁。
臨近中午時，窗外的雨停了，風卻未歇，天秤也終於從床上醒了過來。
偷偷地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活動了一下看似嬌弱柔軟的身子骨，光著小腳丫的天秤走下了床，來到了茉莉的身邊。
房間內鋪著一巴掌厚的地毯，踩上去很舒服，這讓天秤突然覺得，在這個屋裡睡覺，沒準也能休息得很好，最起碼，她剛才睡得就很好。
被壞心眼兒的小可愛騙了！可惡！
雖這麼想，但天秤卻沒有生氣，她隨手拿起了一本黑色封皮的亡靈圖鑑，翻了翻，欣賞了一下上面的插畫。
茉莉的畫技越來越好了，真好……
“睡得怎麼樣？”茉莉合上鋼筆帽，收起了手中的筆，卻沒有抬頭。
她在平靜地注視著書本上的一個錯別字，在她的注視下，該錯別字正在悄然發生著變化，直到變為了……茉莉眼中正確的字。
“挺好的，老師還沒有回來嗎？”天秤隨口問道。
“沒。”
“老師……會不會遇到什麼麻煩事了？”稍感憂慮的天秤放下了圖鑑，再也沒有心情欣賞插畫了。
“大機率不會，如果遇到麻煩事了，她會提前和我們說一聲再離去的，你的老師和其他的長老們不一樣，她行事磊落坦蕩，更不會向我們隱瞞什麼。”
“有可能是中途遇到的麻煩事。”
“能讓蒲公英長老感覺是麻煩的事情，已經不多了。”茉莉稍稍停頓了片刻，抬起頭，看著天秤，說道，“我發現，你好像很沒有安全感，經常瞎操心。”
“我以前不是這樣的，自從認識了你以後，我所憂慮的事情就越來越多了。”
“……”
茉莉想了想，摘下了“無敵”護身符，起身要為天秤戴上。
然而，天秤卻阻止了茉莉的行為，她又為茉莉重新戴好了。
“我對自己的實力很有自信，我所擔憂的是你。”天秤神色認真地說道，“看到你戴著它，比我自己戴著它，更能令我感到安心。”
“……”
茉莉本想把天秤的話重複一遍，但是她猶豫了一下，最終只說出了“對不起”。
茉莉從最開始就不想要這個象徵著“無敵”的護身符，但顯而易見的卻是，由她佩戴它，對誰都好。
“不要向我道歉。”
“為什麼？”
“……”天秤歪著頭想了一會兒，才茫然地說道，“不知道，但是我不想聽到你的道歉，感覺很彆扭。”
“笨蛋。”
“我不笨！”
“小笨蛋。”
“我不笨，不準再說我笨！向我道歉！”
“不，你不是不讓我向你道歉嗎？”
“你……！你怎麼有的時候那麼討厭？”天秤踩了一下茉莉的腳丫。
茉莉本想踩回去的，但她好像是察覺到了什麼，硬生生地忍住了。
“我的確討人喜歡，百看不厭，您說是不是，蒲公英長老？”茉莉扭頭看向了床邊。
“嗯。”盤腿坐在床上、啃著一根黃瓜的蒲公英點了點頭，說道，“你倆私下裡聊天的時候這麼幼稚嗎？”
“您偷聽多久了？”天秤的臉色有一點不太好看。
“什麼叫偷聽？為師剛回來。”
“您去哪裡了？”
“回了一趟家，旅館來了一群小吸血鬼，為師幫她們安排好了住處，請她們吃了一頓飯。”
“那您接下來會不會很忙？”天秤的眼睛一亮。
“怎麼？想讓為師走？嫌我礙事了？”蒲公英似笑非笑地說道。
“沒。”天秤下意識地看向了別處，言不由衷地回道。
“就算你嫌棄我，我也不走。那群小吸血鬼被我交給烈焰了，失望嗎？”
“……”
“您還有黃瓜嗎？”茉莉轉移了話題，她很喜歡聞黃瓜的清香味。
“大棚裡的黃瓜，又貴又不好吃。”蒲公英從空間項鍊裡又取出了一根黃瓜，扔給了茉莉。
“冬天能吃到新鮮的蔬菜，就算不錯了。”茉莉把黃瓜洗乾淨後，掰開一半，遞給了天秤。
“您就不怕烈焰把那群吸血鬼教壞了？”天秤提出了質疑。
她咬了一口黃瓜，感覺味道還算不錯，不像老師說的那般不好吃。
“你就那麼希望為師走？我記得，你小的時候，很喜歡黏著我，怎麼？有了茉莉花，就忘了蒲公英？”
“是某位魔女，有了茉莉，就忘了自己的學生先。”天秤面無表情地說道。
“本事沒見漲，口齒倒是伶俐了不少。”
“也算是成長。”
“……”一旁的茉莉突然感覺自己的罪孽很深重。
奇怪，我好像沒做過什麼不道德的事情啊？！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都喜歡我？
我是不是應該說點什麼？……你們不要再吵啦？……
我以後要不要改名叫“鳳傲天”？等回到家後，就去考大魔法師吧……吃著黃瓜的茉莉，思緒越飄越遠。
……
吃過女僕們送上來的午餐後，嘴笨的天秤怒火上頭，向自己的老師發起了挑戰。
天秤沒有那麼傻，她提出了決斗的規則與前提，那就是，不能使用能力，也不準使用魔法或真氣。
蒲公英欣然接受了，在茉莉的夢境中，把天秤教訓了一頓，在離開之前，她還有閒心去了一趟後花園，看了一眼世界樹的樹枝。
雖然被打敗了，還被打了幾下屁股，但是天秤沒有氣餒，她決定下個月再向自己的老師發起一次挑戰。
天秤認為，當自己的眼中，多了一位不可戰勝的強敵時，那麼，安逸了許久的自己，進步速度將會越來越快。
而茉莉的視角卻很奇特，她還看到了一些別的東西，例如……天秤越來越不在乎被打屁股了。
茉莉情不自禁地懷念起了曾經的那位……青澀、臉皮薄、有自尊心的審判長大人。
不過現在的審判長大人也很不錯。
回到「冥界」後，茉莉繼續寫起了書，天秤則盤腿坐在床上，進入了冥想的狀態，本次冥想似乎與以往不同，她的身前多了一個金色的天平。
而蒲公英又出門了，她好像對金砂城的某種絃樂器產生了興趣，想要去了解一下當地的特色文化。
……
傍晚時分。
永恆之城，蒲公英旅館，頂樓的一間小型游泳館內。
烈焰在這裡支起了一張大桌子，與泠霜及五十名可愛的小吸血鬼們，吃上了熱氣騰騰的火鍋。
“嘭！”
烈焰把空酒瓶隨手放在了地上，用衣袖擦了一下自己的小嘴，大大咧咧地說道：“在永恆之城呢，實力不是最重要的，哪怕你們再強大，想要得到別人的尊重……實力也不是最主要的因素。”
“敢問烈焰大人，什麼才是最重要的呢？”一名很有眼力見兒的小吸血鬼，給烈焰添滿了來自黎明之地的紅酒。
烈焰一拍自己的大腿，笑道：“酒量！能喝，就能獲得別人的尊重！”
一旁的泠霜皺了下眉，猶豫著要不要阻止烈焰的胡說八道？
在座的小吸血鬼們也不全是傻子，她們自然能察覺到不對勁，對烈焰的話不免產生了懷疑。
“敢問烈焰大人，除了酒量，還有什麼需要值得注意的嗎？”她們的心裡很清楚，自己是來學習的，而不是來喝酒的。
“嗯……”烈焰翹起修長的大腿，很沒正形地前後晃悠著身子，思考了一會兒，才說道，“魔女語，如果你們學會了魔女語，那麼可能也會受到別人的尊重。這樣吧，我教你們幾句常用的魔女語如何？”
“請大人教誨。”
“好。”
“咳！”烈焰清了一下嗓子，伸出了一根食指，說道，“第一句啊，都豎起耳朵聽清楚了。”
小吸血鬼們不約而同地坐直了身子，準備接受烈焰大人的教導。
“她世界樹的！來，跟我一起說，她世界樹的！”
“她世界樹的！”小吸血鬼們一同說道。
有幾位吸血鬼皺起了眉，因為她們在來這裡之前，特意去學過幾句常用的魔女語，可是沒有這句。
泠霜愣住了，她差點以為自己被罵了。
“哎～對！她世界樹的！再加上一點感情，多練習練習。”烈焰咧嘴笑道，“這是一句特別常用的魔女語，是一個語氣助詞，表示驚歎，什麼時候都能用到，早上、中午、晚上，與朋友見面，吃到美味的菜餚了，等等等等情況，都可以說‘她世界樹的’。來，再來跟我說一遍，她世界樹的！”
“她世界樹的！”小吸血鬼們很聽話。
“哎～對，我再教你們下一句噢！”烈焰思考了片刻，又說道，“虎潮的欠兒蹬！來，跟我一起說，虎潮的欠兒……”
“啪！”
泠霜衝著烈焰白皙的後脖頸，狠狠地拍了一下子，打斷了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她世界樹的！你幹啥？”烈焰捂著自己的脖子，活學活用道，“你沒看到我在這兒教她們魔女語呢嗎？你好像是個虎潮的欠兒蹬！”
“你罵誰呢？你這是魔女語嗎？來，你跟我出來。”
泠霜提著烈焰的後衣領，把她強行拖出了房間。
不稍片刻，門外傳來了烈焰的慘叫聲與求饒聲。
房間內，圍坐在火鍋前的小吸血鬼們面面相覷，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葉爾雅娜絲大人，我們要學這兩句魔女語嗎？”一位小吸血鬼終於忍不住了，向領頭的吸血鬼問道。
葉爾雅娜絲沉吟了片刻，緩緩地點了一下頭：“學學吧……回頭問一下是什麼意思，你們誰記住第二句怎麼說的來著？”
“虎潮的欠兒蹬！”一位小吸血鬼舉起了手，字正腔圓地補充道，“她世界樹的！你好像個虎潮的欠兒蹬！”
“嗯，不錯。”葉爾雅娜絲滿意地點了點頭。
……
深夜，金砂城又下起了大雨。
沐浴更衣後的茉莉正坐在書桌前，把玩著一塊潔白的玉石，思索著，該把它雕成什麼東西好？
“咔嗒～”
更衣室的門被輕輕開啟，蒲公英領著自己的學生走了出來。
此時，光著腳丫的天秤，正穿著一套色彩鮮豔、露著小肚臍的輕紗舞服，戴著半透明的彩色面紗，左腳的腳踝上，戴著一條金色的腳鏈，手中拿著一個類似於琵琶一般的絃樂器。
茉莉見狀，震驚得差點睜開了雙眼。
“這是……？”
“敢向我發起挑戰，自然要有被打敗了，受到懲罰的心理準備。”蒲公英笑眯眯地抬起手，把窗簾都拉上了。
“昨天你也欣賞此地的舞蹈了吧？來，為為師和茉莉跳一支舞、唱一首歌，表演得好了，下午的事情，為師就不追究了。”蒲公英對天秤說道，“若是表演得不好，重來，直到為師滿意為止。”
“您想好了，別後悔！”面紗下的臉色很難看，天秤咬牙切齒地說道，“您若是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否則，等到哪一天我打敗您了，您也要穿上我這身舞服，為我和茉莉跳一支舞，到那時，您身為五長老的顏面就掃地了。為小輩跳舞的事情，傳出去也不好聽。”
“呵呵，大言不慚，就你這個小丫頭還想打敗我？”蒲公英用手中的摺扇，輕輕地打了一下天秤的腦袋。
“我肯定能打敗您。”
哪怕不使用能力與魔法，以前的天秤都不認為自己能打敗老師，但是，此時怒火中燒的她，很確定，自己一定能打敗老師！
不！是必須要打敗老師！一雪前恥！
“那就等到你打敗我的那一天再說，到那時，為師心甘情願為你跳一支舞。但是現在，你要接受懲罰。”
“行！您等著！”
“好，願賭服輸就好。為師為你伴奏，好好跳哦！”蒲公英笑吟吟地拿過了天秤手中的絃樂器，取過了一把椅子，坐在了茉莉的身邊。
輕輕地撥動了一下琴絃，調整了一下音色，在演奏之前，蒲公英笑著向茉莉問道：“有什麼感想嗎？”
“……”茉莉沉吟了一下，不確定地說道，“我好像……更想看您跳舞，到那時，我為您伴奏。”
“呵呵，誠實的好孩子。那你可要督促天秤努力修行嘍，雖說即便如此，你們的願望也很難實現。還有什麼感想嗎？”
“我好像……突然喜歡看美少女們打架了。”
茉莉決定了，等以後天秤和蒲公英長老發生爭吵時，自己絕不插嘴、轉移話題。
窗外風雨交加、電閃雷鳴，屋內琴音悠揚、時快時慢，曼妙的舞姿隨韻而動，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這一刻，茉莉知道該把手中的白玉雕琢成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