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毛般的大雪持續了整整一上午，地面又變厚了不少。
午後，雪漸止，天空卻未放晴。
在會議室的隔壁，與沉迷遊戲的小銀杏一同享用過午餐，吃飽喝足的茉莉領著天秤來到了樓下，堆起了雪人。
茉莉沒有把長老們得罪得太死，也就是說，她沒打算欣賞她們是如何被揍的。
不過，茉莉也沒有那麼老實，在她的指導下，天秤在銀杏家的前院，堆了一個栩栩如生的《會議桌前的十一位魔女》。
見茉莉在不同的角度，對自己的作品進行著拍攝，天秤猶豫了一下，說道：“我們這麼做會不會不太好？”
“哪裡不好？”茉莉心不在焉地問道。
“感覺不太尊重長輩。”
“你有沒有想過，她們讓你被五長老誤解、讓你受委屈的時候，是否尊重過你？”
見自己拍攝的作品有逐漸“活”過來的趨勢，茉莉又把照片全燒了。
“可是……你剛才不是說了麼，大長老她們明知道，無論自己做什麼，都免不了捱打的命運嗎？既然如此，她們為什麼還要做今天這個局？讓我被老師誤解？她們沒有道理那麼做。所以我覺得……大長老她們一定是有苦衷的。”天秤自認為有理有據地說道。
“你還是別動腦子了，你不適合動腦子。”茉莉抬起手，揉了揉天秤的頭，好心勸道，“想得太多隻會給你帶來煩惱，主要是你還想不明白，想了也是白想。”
“你什麼意思？”天秤撥開了茉莉的手，多少有一點不高興了，但是卻沒有發火，因為她也認可茉莉的話。
“意思就是，你以後的行為舉止，像你的老師一樣就好，不必想太多，更不必顧慮太多。誰欺負你了，你就還手，看到不公平的事情了，你就上去制止，進行公平的審判……能做到這些就足夠了。”茉莉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如果你以後能聽我的話，就更好了。就如同，蒲公英長老會聽從銀杏長老的話一樣。”
“我不！你能跟你的老師比嗎？”天秤提出了質疑。
“你的智慧也不及你的老師，彼此彼此。”茉莉笑了一下。
“對啊，我的智慧不及我的老師，我的老師很聰明。”天秤反應了過來，說道，“所以，我的老師未必會聽從大長老的話。”
“相信我，凡是大事，她一定不會自己做主，否則她就不是五長老了。”茉莉笑著說道，“因為蒲公英大人明白，即使自己學貫古今、見多識廣、一點就通，也不代表自己有智慧。她只是打架特別厲害，你和她一樣。”
“你的意思是，你和你的老師很有智慧？”天秤再一次提出了質疑。
在她看來，茉莉雖然很聰明，但是沒有自己的老師聰明。
“不，我和我的老師很普通，真正有智慧的，是松枝長官及她的老師，二長老。”茉莉平和地說道，“身為大長老不需要特別聰明，實力也不需要最強，只要別無能到……會被其他的長老欺騙、欺負，就能擔任好。”
“你說得倒是很輕巧。”
“本就很輕巧，當大長老最簡單了，每天能睡到中午。”茉莉攤了攤手。
“可是我覺得……你和你的老師不普通，你們很聰明。”
“笨蛋確實會覺得普通人聰明。”
“……你的傷是不是好了？又想被打屁股了？”
“你再敢打我的屁股，我就去找你的老師，讓蒲公英長老打你的屁股。”茉莉笑著嚇唬道，“她老人家今天上午與我說的話，你該不會沒聽到吧？”
“……有能耐你別找長輩，找長輩算什麼本事？”
“這就是當大長老的本事。”
“說得就好像你是大長老一樣。”
“我要是想去長老院工作，隨時都能去，我的老師做夢都能笑醒。”
“吹牛！你就跟烈焰學吧，早晚學壞了，不！你現在就壞！壞心眼兒。”
“你知道自己的臉上，剛才露出什麼樣的表情了嗎？”
茉莉的話讓天秤愣了一下，她下意識地摸了下自己的臉蛋兒，問道：“什麼表情？”
“沒有表情。”
“……你是真的想被打屁股嗎？”
“但是你的聲音越來越生動了，語言越來越有溫度了，不想以前一樣，只會嚴肅。”
“……”
一時之間，天秤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
“我厲害嗎？”茉莉問道。
“什麼？”
“我厲害嗎？”
“你怎麼就厲害了？”
“五百多年的時光沒有在你的身上留下痕跡，但是我卻只用了幾個月的時間，影響、改變了你。”
“……我怎麼覺得……你好像把我說得……跟那些被你影響了的禁忌之物一樣？”天秤不確定地說道。
“你就是禁忌之物，我的禁忌之物。”
“你才是禁忌之物呢！”
“我就是禁忌之物，我們都是。”
“……你到底想說什麼？”天秤隱隱感覺，茉莉從剛才開始，好像就有一點兒不太對勁。
茉莉平時不是這麼說話的，她說的話太奇怪了。
茉莉彎下腰，從地上抓起了一把雪，平靜地說道：“假如我一直握著它們，你認為，這些雪花接下來的命運將會如何？”
“融化。”
茉莉把手中的雪扔了：“現在呢？”
“不會融化。”
“你明白了嗎？”
“不明白，明白什麼？”
“……”茉莉沉默了下，說道，“我們就是‘雪花’。”
“那誰是‘手’？”
“長老們。我們從小到大的命運，早就被長老們設計好了，我們所做的每一件事，每一個選擇，甚至是每誕生出的一個想法，都在計劃之中，包括我現在的想法以及……與你說的話。”
“這不可能吧？”
“沒什麼不可能的，我問你，你為什麼知道雪會融化？”
“因為我瞭解它。”
“沒錯，長老們也瞭解我們，比我們自己，還要了解我們，所以她們能創造、決定我們的命運、我們的性格、我們的思想觀念、我們的未來……
“如果連這點實力都沒有，那麼她們也不可能把永恆之地管理得井井有條，我相信，你應該比我更清楚，裁判所的工作有多麼清閒。
“我可以很明確的告訴你，只要是智慧生物們生存的地方，裁判所的情況，是不可能發生的，但是，在永恆之城內卻發生了。
“長老們的武力或許不如你，更不如你的老師，但是……我、你、黯長老、蒲公英長老乃至整個海藍星，其實都在她們的掌心之中。
“當然，她們不會事無鉅細都要親自過問，但是，只要管理好永恆之城，管理好那些重要的人物，她們就能決定海藍星整體的命運。”
稍稍停頓了片刻，茉莉說道：“你現在知道，我剛才為什麼說，即使你的老師學貫古今、見多識廣、一點就通，她也認為自己沒有智慧了吧？因為她瞭解她們。”
“……”
天秤無言了許久，而茉莉也沒有再說什麼，給了她充分的時間去消化、理解、思考、接受……
半晌後。
“我不認同你的想法，你為什麼會這麼想？”天秤皺著眉，說道，“我不認為長老們能做到這一點，她們也會犯錯，沒有魔女不會犯錯。”
“那只是你眼中的錯誤，而該錯誤，源自於你的眼界、你的不理解。”茉莉輕聲說道，“如果一件事情，在你看來是錯誤的、是愚蠢的，但是，我去做的話，會得到我想要的最終結果，那麼你認為，我會去做嗎？我若去做了，還是錯誤的嗎？”
“那你說說九長老想要得到什麼結果？她當年為什麼騷擾我？”
“我不確定，但你看看現在的你和我，你明白了嗎？”
“我不明白。”
“不明白也沒事，省得徒增煩惱。”茉莉伸出雙手，捧起了天秤的臉頰，說道，“你以後只要聽我的話就好。”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話？”天秤沒有推開茉莉，她的話多了一絲含糊不清。
“因為我比你聰明。”
“你要是去幹壞事了呢？”
“你可以制止，你比我厲害，有那個能力。當然，在制止之前，你最好詢問、瞭解一下我的想法，再決定是否阻止我。”
“你會騙我。”
“以後不會了。”
“你會對我隱瞞。”
“以後不會了。”
“真的？”
“真的。”
天秤拿開了茉莉的手，說道：“那你現在告訴我，你有沒有瞞著我做過什麼壞事？”
“有。”
“我就知道，是什麼？”
“我用破繭砍掉了一根世界樹的樹枝，去年11月8日那天夜晚砍的，水晶蘭前輩幫我砍的，老師、長老們都知道這件事情。”茉莉的聲音很平靜。
“你是不是在和我開玩笑？”在天秤看來，茉莉所說的事情過於離譜，以至於她感到了不可置信。
“等再見到你的老師，你可以問她，你現在也可以上樓，去問各長老們。”
“她們為什麼沒有把你抓起來？”
“因為是她們創造了、我想要砍下世界樹樹枝的想法，你也可以理解為……是她們想讓我砍下那根樹枝的，或者是……她們希望我砍下那根樹枝。”
“……”天秤一時感到了不知所措。
在她的觀念中，茉莉既然做下了這種事情，那麼就應該抓起來審判，可是……如果是長老們引導茉莉去做的，那麼是不是可以理解為……茉莉是合法合規砍下的樹枝？
天秤不知道，她陷入了迷茫與糾結。
到底是世界樹重要呢？還是長老院重要呢？
我為什麼會糾結呢？有沒有可能是……在我現在看來，茉莉才是最重要的？
我為什麼會這麼想？
我有了私心？
我還能保證“公平”嗎？
什麼是“公平”？
我以前的做出判決“公平”嗎？
或許是由於受到的衝擊過大，天秤竟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我剛才說了，不要去想那麼多，你不聰明。”茉莉似乎是看出了天秤的想法。
天秤回過了神：“越不聰明才要越思考。”
“……也對。”茉莉點了點頭，沒有否認，“那你想吧。”
“……”天秤聽話地思考了片刻，隨後有些頹廢地說道，“我還是聽你的話吧。”
“你還是想吧，要有個性，有自主思考的能力。”
“我想不出來。”
“想不出來才要想。”
“……”又沉默了片刻，天秤問道，“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事情？”
“因為我不會再騙你，不會再向你隱瞞什麼事情了。”茉莉頓了一下，又道，“也因為……時機成熟了。”
“什麼時機？”
“我的翅膀硬了，想要從長老們的手心中飛出去。”
“按照你剛才的說法來看，你有沒有想過，你現在的這種想法，也源自於長老們？”
“肯定源自於她們，不用想。”
“那……你不是還沒有逃脫掌控嗎？”
“對，所以我說的是……想要飛出去。”茉莉想了想，說道，“剛才在會議室，我又在與她們的交鋒中，被打敗了一次，我的一言一行，沒有超出她們的預料。但是以後，我的失敗將會越來越少。”
“你憑什麼這麼認為？”
“因為五長老回來了，因為我的底蘊越來越雄厚了，也因為……我18歲了，還有半年就19歲了，成熟了。從武力來看，她們快要控制不住我了。”
“你不說自己的年齡是17歲零多少個月了？”
“不說了，其實我從來都不在乎自己年齡，我只在乎，我的實力配不配得上實際的年齡。”
“你現在的實力很強？”
“打不過你。”
“……”
天秤注視著自己的雪雕作品，若有所思道：“按照你的說法，你以前之所以愛惹麻煩，經常被起訴到裁判所，也都怪長老們嘍？”
“也不能這麼說，畢竟那些麻煩確實是我惹出來的，不能全部都推卸給別人……不過，有些顯而易見的常識、規則，我當時卻不知道，你不覺得奇怪嗎？”
“我只覺得是大長老不靠譜……”天秤小聲嘀咕了一句，又問道，“她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她們想讓我反抗她們，並且能夠反抗成功，把我培養成一位……敢於叛逆的魔女。”
“……”
天秤抬起頭，看著昏暗、壓抑的天空，突然說道：“我明天辭職。”
“想好了？”
“嗯，我最應該審判的魔女不是你，而是那些長老們，但是，我卻沒有能力審判她們，那份工作，不如不幹。”
“也好，還能靜下心來，思考什麼是‘公平’。”茉莉頓了一下，輕聲說道，“你就當我的專屬審判長吧，審判長大人。”
“不，我要成為能夠裁決不公的審判長。”
“好，你想幹什麼都行，小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