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真子一死,他便被人扔到了冷宮之中,待到那行刑的小太監尋過來時,他正躺在破敗的宮室之中,靜靜的等待吐出最後一口氣……

小太監進來見著床上瘦成皮包骨頭的十四歲少年,早已沒了剛進宮時那傲然的容貌,只有一黑漆漆的大眼,仍是那般目光清澈,正直愣愣地看著頭頂上的屋樑,對他們的到來沒有半分在意,

“喲……這位可是瞧著都死得差不多了,我們這是動不動手呀?”

小太監甲問小太監乙,小太監乙想了想應道,

“上頭說了,是要一個不落全數都給送走……這個雖說看著要落氣了,可我們也沒閒功夫在這兒等著,後頭還有好幾個呢!”

小太監甲遲疑道,

“那……依你的意思,是……動手?”

“動手!”

裴赫躺在床上,靜靜地看著兩個小太監取了白綾過來,往自己的脖子上一繞,便聽得二人嘿喲一聲齊齊發力,

“喀嚓……”

一聲,這是裴赫前一世聽到的最後的聲音,他知曉必是他的頸骨被靳斷了……

“死了好!死了最好!”

活了十四年,沒有一日感受到世間的溫暖,沒有一日不生活有痛苦之中,一死之後便一了百了,來世便是做牛做馬,也強過做人!

裴赫嘴角含笑,欣然赴死,原只當死後萬事皆空,自去那陰曹地府,閻王座前論一論功過,卻哪知一覺醒來,睜看眼自己竟置身在去往杭州的馬車之上,這時節正是自己十一歲,被人從裴萬昌手中買下,用繩子綁了去往杭州的路上!

裴赫被人餵了藥,一時迷糊一時清醒,一時疑在地府回憶平生事蹟,一時又疑在陽間再受種種苦楚,待到裴赫總算清醒過來,明白自己是再世為人,重走人生時,他已經到了杭州城中。深夜裡木頭箱蓋被人撬開,那張滿是胡茬,一臉兇相的臉,饒是隔了一世裴赫依然清晰的記得,正是此人將他從箱中提出讚了一聲,

“好相貌!”

之後便重又塞回木頭箱中,被搖搖晃晃的馬車送到了藤原淳一面前,從此之後他的人生便踏上了最是苦楚的一段!

沒有人知曉藤原淳一實則是個天閹,他乃是天生的不舉,因而才會心理極度的扭曲,見不得一切美好的事物,尤其是相貌出眾的男女,落到了藤原淳一的手中,沒一個有好下場。

裴赫雖是預備進獻給皇帝的童男,藤原淳一不會動他,卻會想盡法子折磨他,在那大半年的光景裡,裴赫在藤原淳一手中見識了這世間醜惡與齷齪。

他對藤原淳一恨之入骨,若不是他……自己或許會在建州那苦寒之地貧苦一生而死,但卻決不會經受後頭的諸般痛苦,在箱蓋被開啟,見著那張臉時,裴赫突然明白了自己重生的意義!許是自己已經到了閻羅殿中走了一遭,見過了閻王爺,閻王爺憐惜自己前世太苦,便送了他還陽回來報仇雪恨!

他回來,就是要殺藤原淳一的!

他要殺了藤原淳一,為自己也是為那些被他凌辱至死的人報仇,他知道藤原淳一武功高強,身邊的隨從一個個同樣武藝出眾,自己這一去必是沒有生路,他卻是義無反顧!

裴赫報著必死的決心,靜靜的躺在那木頭箱子裡,靜靜的聽著外頭亂成了一團,似乎有人碼頭上窺探,被那幫人口販子發現了,不少人吶喊著衝了出去,腳步紛亂,裴赫心中疑惑頓生,

“前世裡沒有這樣的情景呀!”

他記得自己被人看了一眼,沒有多久便被人抬上了馬車,送到了藤原淳一在杭州城中的藏身之處。

這一回……怎得……怎得……會多出旁人來了!

這之後的事兒便越發不似前世了,他是萬萬沒有想到,有一個圓臉的小胖丫頭探頭進來看了他一眼,自己便被人從箱子里弄了出來,他被扛在那小胖丫頭的肩上一路狂奔,眼看著離著碼頭越來越遠,他離著手刃藤原淳一也越來越遠……

走錯了前頭一步,後頭的事兒便一發不可收拾的與前世背道而馳了,他沒有被藤原淳一囚禁,他同那圓臉的小丫頭一起騙得藤原淳一落入了圈套之中,到現下他扔是手刃了仇人,屍體正在一點點的涼下去,隨後便變得僵硬起來,再之後又軟下來。

裴赫在宮裡的那一段日子,見過了少各色死去的人,有上吊死的,有跳井死的又有服毒藥死的,各式的人死法不同,死後屍體的模樣亦是不同,若是將藤原淳一扔入井中,這樣的天氣,他會在水裡泡上許久才會一點點的腫脹起來,待得日子久了,他便會成為一個人形的水球,輕輕用手指頭一戳便會冒出一汪惡臭之極的水來!

所以藤原淳一真的是被自己殺死了!

他那一身的武藝,他那些身手高明的隨從,都沒能傷著自己,藤原淳一躺在自己面前,渾身無力,四肢軟綿,便如同那待宰的羔羊一般,便如同前世裡他親眼看著被藤原淳一凌辱而死的少男少女一般,任人宰割,隨意虐殺!

裴赫低頭看著自己顫抖的雙手,咧著嘴一時不知是哭還是笑,身子抖動的越發厲害了!

“裴公子?”

老許在不遠處,見得裴赫蹲在那處久久不動,便出聲問道,

“裴公子……人可是死了?”

裴赫被他一聲問話,如在夢中驚醒一般,猛然抬頭看了看四周,荒村野地,夜風習習,身前身後俱是真實,並非夢境,他長吸了一口氣,面上的神色回覆了平靜,點頭輕聲應道,

“死了!”

“好嘞!”

老許應了一聲,過來將藤原淳一的屍體提了起來,走到那枯井旁,裴赫過來用燈籠一照,只見得井底深處有一汪清水,不由低低道,

“可惜了這汪清水!”

被這樣齷齪的人汙染!

老許嘿嘿一笑道,

“裴公子不必可惜,這村子荒廢多年,井水也無人再用了,用來扔屍體也省得我們挖坑了!”

說著話一鬆手,藤原淳一那張死不瞑目的臉便率先落入了井中,

“撲通……”

二人側耳聽得屍體入水之聲,老許滿意的點了點頭,又過去將那牆角旁立著的一個大石磨搬了過來,壓在井口之上,對裴赫道,

“如此,便是有人路過荒村,也不會有人有那閒功夫搬開大石磨往裡頭看的……”

“嗯!”

裴赫看著那被石磨壓住的井口,默默的點了點頭,與老許二人提了燈籠一步一步,緩緩又回到了村口,外頭武馨安與金大夫早就收拾好了一切痕跡,坐在馬車上等著二人。

待得他們坐上馬車,武馨安手中的馬鞭,在半空之中挽了一個鞭花,

“啪!走啦!”

馬車出了荒村走在小路之上,裴赫撩了簾子看向後頭,眼看著之前種種的一切,一點點的淹沒在黑暗之中,便仿如前世種種就這般消失再無痕跡,殺了藤原淳一,他將再不回回到前世的老路上了!

馬車一路走小道轉官道,武馨安將馬駕的是四平八穩,一路回到了杭州城下,只這時天還未亮,還進不了城門,四人便在馬車之中商議,金大夫問武馨安道,

“丫頭,那城中的宅子裡,還有倭寇的同夥幾人,我們只怕還要斬草除根才是!”

經了這一回,金大夫是與武馨安親近了不少,叫一聲“丫頭”倒是比武大小姐聽得順耳許多!

武馨安點頭,

“那宅子裡剩下的只是些藤原淳一的粗使下人,倒是能送給官府做個順水的人情,順便再收些銀子回來才是更好!”

說起有銀子可賺,金大夫精神一振,點頭道,

“說是那宅子裡剩下四名粗使的下人,一個五千兩銀子,四個便是兩萬兩,便是官府給不了那麼多,怎得也有個一萬兩吧!”

辛苦了這麼一場,殺了倭寇為民除害自然是好,若是能再得些銀子,便是好上加好了!

武馨安與金大夫想到一處去了,撫著下巴想了想對金大夫道,

“即是如此,那不如請了老許連夜進城……”

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同眾人一講,金大夫聽了哈哈笑,

“好啊!小丫頭倒是鬼精,我們忙這麼一場倒是讓你們家撿了大便宜!”

武馨安嘿嘿一笑道,

“我有私心倒也不瞞著金叔,這樣吧……這事兒大家都有份兒出力,我也不能一人獨佔了便宜,我那份銀子便不用給了,官府的賞銀全數給你們分吧!”

金大夫笑道,

“待賞銀髮下來再說吧!”

四人商議定了,眼看著五更天已到,金大夫便道,

“左右天快亮了,就在這處等著開城門,忙乎了這一夜,肚子早餓了,先吃些東西吧!”

於是四人在外頭尋了些柴火,點了一堆篝火,武馨安從馬車裡尋了些幹餅放在火堆旁慢慢的烤軟,再雙手奉給金大夫,

“金叔,您先用……”

金大夫點頭接過來,撕了一半給裴赫,裴赫接過道了一聲謝,便手撕了幹餅一點點的咀嚼起來,只心頭正亂著,這東西送入口中,也形同嚼蠟一般吃不出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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