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沈嫻感覺,她快要不能呼吸了。

一顆心被一隻無情的手給狠狠撕扯著,碎得七零八落。

她僵硬地挪著步子,僵硬地在床邊坐下,伸手去摸了摸小腿的臉,指尖顫抖,聲音卻輕且溫柔:“孃的小腿,我回來了。”

小腿沒應她。

沈嫻又彎下身去,把小腿攬在懷裡抱起來,輕輕拍著他的後背。

沈嫻手忙腳亂地去給他擦血,低聲道:“這是去哪裡磕了摔了,怎的流這麼多血……”

“小腿,娘回來了。”沈嫻瞠著眼喃喃。

寢宮裡的太醫搖搖頭,相繼退了出去,稟告皇帝道:“小公子中毒太深,已回天乏術,臣等無能為力,請皇上降罪。”

皇帝看著沈嫻一抹背影,她用力地把小腿抱在懷裡,喃喃自語。

好在小腿出事以後,他第一時間派兵去把沈嫻帶了回來。否則宮裡沒有了小腿做籌碼,沈嫻若是跑了怎麼辦。

皇帝沒工夫在這裡多呆,不多時就離開了太和宮。

小腿的死狀他是親眼看了一眼的,七竅流血,面板髮青,嘴唇發紫,是中了劇毒的徵兆。

小腿還小,中毒時沒能掙扎多少時候,氣息就弱了下去。

等到沈嫻回來的時候,已是渾身冰冷。

小荷和崔氏在寢宮裡哭得肝腸寸斷,玉硯跑進來後連上前去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她跪倒在地,抓著小荷和崔氏的衣裳,哭著質問道:“你們是怎麼照顧小腿的!不是讓你們萬事都要小心謹慎嗎?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

沈嫻抱著小腿坐在床邊,從白天坐到晚上,再從晚上坐到天亮。

不管她怎麼努力,小腿的身子就是捂不暖和。

沈嫻說,“小腿,娘不是答應你了,一定會回來的。你還生氣了不成?”

“小腿?”她輕柔地喚他的名字,“蘇羨?阿羨?”

“你說你爹不是故意的,娘已經原諒你爹了,往後我們一家三口,好好在一起,好不好?”

“你不是喜歡去太學院麼?”沈嫻笑說,“娘不阻止你去了。就讓他教你識字,教你讀書,給你開智啟蒙好不好?”

“你別生孃的氣。”

沈嫻捧著小腿的腦袋,親了親他的額頭,他發青的臉上血痕斑駁,沈嫻就道:“玉硯,去打熱水來,給小腿洗把臉。定是哪裡磕破了,二孃,我妝盒裡的藥膏還有嗎?”

玉硯捂著嘴泣不成聲。

沈嫻抱起小腿就往外頭,又喃喃自語道:“走,娘帶你喂鱷魚去。等天兒暖和了,把湖裡的鱷魚都放出來,將這後宮攪個雞犬不寧。”

沈嫻要出房門,玉硯和崔氏攔在了門口。

玉硯哭著搖頭道:“公主別出去……外面、外面冷呢……仔細凍著了小腿……”

沈嫻低頭看了一眼小腿,道:“他何時怕過冷。對了玉硯,我不是給他織了圍巾嗎,你去拿來給他戴上。”

那小小的圍巾,圍在小腿頸子上剛好合適。

後來沈嫻抱著他,垂腿坐在湖邊,道:“別怕,你爹一向有辦法,他總會來救我們出去的。”

“阿羨,你不知道,剛開始你住進我的肚子裡時,我挺苦惱的。因為帶著你這小拖油瓶,我就沒法逍遙自在了。”

“我懷了你不足十個月,就早產生下了你。當時快要了我的命啊,可再艱難再痛苦,最後我也總歸是把你平安生下來了。”

“你和你爹一樣安靜,剛出生好久都不哭一聲,我差點以為你是個小啞巴。不過好在,我一天天把你養大,到現在從沒後悔過生下你,儘管在這之前我連你爹是誰都不知道。”

“你害怕娘走了就不回來了,可是娘回來了,你就不能走了,可懂?”

沈嫻緊緊摟著他,又重複道:“阿羨,你不能走。”

“你不能離開娘。”沈嫻咬著牙,聲音沙啞粗沉,“你聽清楚了嗎阿羨,你不能離開我。”

“不能離開。”

“不能……”

沈嫻抱著小腿坐在太和宮前的事很快就傳開了。後宮里人人都知,小腿已經是個死小孩。

她這樣抱著一個死孩子坐在那裡,著實恐怖。

太后差人到太和宮來,要把小腿和沈嫻分開,丟到宮外去,以免晦氣。

宮人那時一字一頓地告訴沈嫻:“你兒子死了!我勸你還是丟了他吧,免得留他在太和宮裡發爛發臭!”

沈嫻一聲不吭,發了瘋似的從後廚拿了菜刀出來,對著那說話的宮人就猛砍,道:“你知道什麼是死嗎?我現在就讓你知道。”

那宮人受了一刀,驚恐道:“靜嫻公主!我是奉了太后懿旨來處理屍體的!”

要不是宮人跑得快,只怕還要多捱幾刀。

都說靜嫻公主承受不住失子之痛,喪心病狂,她瘋了。

她不讓任何人碰她的兒子。她整日都把他抱在懷裡。

小腿是在太和宮中毒的,皇帝總要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於是派人嚴加排查。

查出的結果,確有人在小腿的飲食上動手腳。下毒之人最後鎖定在了五皇子的奶孃身上。

是五皇子的奶孃買通太和宮裡的人對小腿下毒,意在為五皇子和齊妃報仇。

那奶孃和被買通的宮人隨即被杖斃。

小腿沒死,可是他們所有人都說他死了。

沈嫻不信,他們休想奪走她的兒子。

以小腿的身份不能下葬陵園,皇帝本想把他火化了。只是無人能把小腿和沈嫻分開。

沈嫻是個瘋子,聲嘶力竭地喊叫,張狂地哈哈大笑,她指著對岸那一張張冰冷的面孔,笑著的眼裡浸著悲天絕地的傷痛,卻沒有流下一滴眼淚,她一字一頓道:“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們一個個,全部付出代價。”

她笑累了,笑得喘不過氣,笑得直不起腰,直到再也笑不出來。

皇帝聽宮人稟報:“皇上,靜嫻公主不肯交出屍體,她獨自一人嬉笑怒罵,只怕……只怕是瘋了……”

賀悠道:“皇上,何不請秦如涼來試試。畢竟他是孩子的父親,說不定能勸得動靜嫻公主。”

皇帝沉默半晌,下令道:“去把秦如涼找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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