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放心頭怔了怔。

他到底沒有大理寺卿這樣為官多年的老臣經驗豐富。

大理寺卿又道:“以秦將軍為例,皇上沒有錯,錯的永遠是臣子。來日若是外面民怨指責,說賀大人手段毒辣、陷害忠良,你說皇上當如何?已經有了一位秦將軍做前車之鑑了,我想賀大人心裡應該明白。”

大理寺卿一語驚醒夢中人,賀放當然明白。

一旦到了那個時候,他不能說是皇上指使他這麼做的,他只能自己扛著。而皇上也會像對付秦如涼那樣,把他捨棄掉。

以前賀放從沒有想過這些。而今大理寺卿一提醒,他不得不想。

賀放本想著離開大理寺以後,便去皇帝面前狠狠參奏這大理寺卿一本。但是現在看來,不應該那麼做。

那樣會牽扯到背後的賀相。賀家是他本家,賀相牽扯進去了,對他也是有害無利。

賀相暫且還是朝中丞相,若是他倒了,賀放也會有兩分陷入孤立無援的局面,往後他就只能徹徹底底地依附在皇帝身邊。皇帝用得上時就用他,用不上時就會像踹秦如涼那樣,一腳把他也給踹了。

大理寺卿兩手掖在寬袖中,站在大牢門口,目送著賀放離開,還在他身後道:“賀大人是個明理人,理應為自己留條後路啊。”

看著賀放的身影不多時便走遠了,大理寺卿回過神來,不由暗歎。這一番話直接說到賀放的心裡去,公主此計甚是高明。

不僅能化解賀放去參奏的風險,還離間他和皇上之間的親信關係。

往後賀放做事,想必就沒有這麼狂妄了,凡事會知道給自己留點餘地。

大理寺卿又折回來,看見蘇折重新被關回牢裡,身上白衣染血。在他的印象裡,鮮少有這般落魄。

可到了這般境地,他們也無可奈何,能幫的只有這樣了。

蘇折還很清醒,一鬆口便沒忍住,溢位幾聲壓抑的咳嗽,隔著牢門道:“方才多謝大人不吝相救。”

大理寺卿道:“蘇大人不必客氣,我也只是拿規矩說話。”

鬢角垂落下來的髮絲,半遮掩住了蘇折的側臉,留下一方涼薄的下巴和嘴唇,在小窗外的光線下,顯得恁的蒼白。

蘇折輕聲道:“可這樣一來,大人為蘇某開罪了皇上,得不償失。”

確實得不償失,這幫舊臣豈會冒這樣的風險。

大理寺卿便低聲道:“實不相瞞,我也是受賀相和公主所託。公主擔心蘇大人在牢中受不住酷刑,才輾轉找到我這裡。有賀相參與,又有公主的一番話指點,賀放不會把這事說到皇上面前去的。”

蘇折低著狹長的眼簾,嘴角上挑。臉上蒼白的神采,仿若山巔上的一捧雪,雖是少了幾分溫暖,卻是折射出光亮,端地芳華清絕。

他頭靠著牆,微抬起下巴,眼底染笑,“是麼,這樣極好。”

大理寺卿知道蘇折性情清寡,現在在這牢裡生死兇險之際,卻還能笑得出來。

他可能不明白蘇折所想,不懂他此刻心中愉悅。

他驀然想起,小時候教沈嫻學走路時,她蹣跚學步地跟著自己。而今,沈嫻為他初涉朝堂,他彷彿亦能看見她和小時候那樣跌跌撞撞。

雖是艱難,但她努力地在往前走。

大理寺卿雖不懂蘇折,但蘇折卻是很懂他的,更懂這些舊臣們害怕被殃及,如若不是有人請他們出面,他們恐怕還不會這麼主動,更不會在這個時候為了幫他減免刑罰而開罪皇帝。

是以方才蘇折只是隨口一句話一套,大理寺卿便順理成章地把事情都交代了出來。知道有沈嫻插手,這樣的結果已極是合他的心意。

“多謝大人告知,蘇某感激不盡。”

大理寺卿擺擺手,道:“我能做的只有這些,不足掛齒,蘇大人還是好自為之吧。如有什麼辦法可救蘇大人,或者有什麼話要傳達給公主,我還可以代勞。”

蘇折搖搖頭,唇邊笑意還未淡去,他低頭隨意地捋了捋袖擺,道:“沒有,我不想拿我的想法去幹擾她。”

如若救不了他,將來他的阿嫻拿什麼去救治大楚呢?

他相信,她定然可以做到的。

很快,賀放又派人回來了,把大牢嚴加看管。大理寺卿也無奈,多和蘇折說兩句只怕都會傳到賀放耳朵裡,便就此作罷,帶著左右離開了大牢。

池春苑中,沈嫻尚還昏睡著,崔氏急忙去請大夫了,玉硯沒有辦法,又去把秦如涼叫來。

從昨天知道蘇折出事以後,沈嫻就沒停下來好好休息過,沒好生吃過一頓飯,也沒好生睡過一會兒覺。

別人的勸告她也不聽,就她那大病初癒的身子骨,還能怎麼折騰?

她就只會為了蘇折,這樣使勁兒折騰自己。

這才大早上,就昏過去了。

秦如涼一個大男人,哪會照顧沈嫻的日常起居,他來也只是手忙腳亂的。

見沈嫻臉色奇差,秦如涼就非常來氣,冷冷對玉硯道:“怎麼就暈過去了?你是她身邊的貼身丫鬟,不管她是睡著還是昏迷,你都要隨時留意照顧著!”

玉硯垂淚道:“奴婢自當照顧著,一夜不敢閤眼呢。”

“她何時睡下的?”

玉硯癟了癟嘴道:“不知暈倒算不算睡下……”

秦如涼震了震,面色冷寒:“她一夜未睡?”

玉硯又開始哭道:“在桌前坐了半宿,奴婢怎麼勸都勸不動。天亮時分公主剛一起身便暈倒了……”

秦如涼坐在沈嫻床邊,若是沈嫻此刻醒來,他定是氣得指著她的鼻子罵。

只是氣歸氣,他看著她消瘦的臉,半晌抬手輕撫了一下,入手冰涼,他更多的是心疼。

秦如涼發現她整個人都是冰的,手腳像被冰塊給鎮住似的。

秦如涼英眉一皺:“怎麼這麼涼?”

他趕緊把沈嫻從同樣冰冷的被窩裡抱了出來,手掌貼在她後背上渡著真氣,並吩咐玉硯道:“去多拿幾個暖爐來,她冷得厲害,房間裡要足夠暖和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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