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嫻一心想為蘇折開脫,所以她總是站在他的角度去想。他所做的一切,都沒有錯。

她所求已經很簡單了,只要時常能夠看見他,知他安好就可以了。定是她以前太貪心,所以才屢屢受挫。人是這樣,只有屢屢受挫以後,才懂得退而求其次。

直到兩日後,沈嫻派去的太醫被擋在門外,沈嫻親自出宮去他家裡看。

蘇折家裡寥落冷清,以往她常出入的側門早已經被封了,家裡只留下管家和幾個下人。

沈嫻並沒有見到蘇折他人。

她的心一直往下沉,沉到深不可見的谷底,淹沒在深淵裡感到窒息。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問:“蘇折呢?”

管家嘆息著抹眼淚。

沈嫻又問:“朕問你他人呢?”

管家跪在沈嫻面前,滄桑道:“皇上來晚了,我家大人已經啟程離京了。”

“他什麼時候走的?誰允許他走的!”

“他是隨離京視察的其他官老爺一同走的。”

沈嫻發瘋似的跑回宮,一面把負責此事的大臣召來,一面到處翻找先前被她壓下不批的關於讓蘇折帶著官員離京的奏摺。

寢宮裡滿地狼藉,她找遍了每一個角落,魂不守舍地,到最後都沒再見到。

那奏摺,明明是被她放在桌上的。現如今,找不到了。

朝臣到了沈嫻跟前來,她滿身戾氣,來不及多說一句話,便一腳踹在朝臣身上。

她從未如此大發雷霆過。朝臣嚇得伏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沈嫻紅著雙眸,一把揪起朝臣衣領,咬牙切齒道:“朕沒準許蘇相離京,到底是誰批的?是你嗎?你膽敢枉顧朕的旨意,把他加入到視察名單裡去!來人!”

禁衛軍上前來,沈嫻一把將他丟給了禁衛軍。

還不等下令,那朝臣便煞白著臉呼道:“臣萬不敢枉顧聖意,臣只是著手準備隨行物資,是皇上批准蘇相帶著人去的呀!臣有皇上手諭,請皇上明察!”

隨後朝臣就回公署去把那手諭帶來,哆嗦著送到沈嫻手上。

沈嫻垂眼一看,手指扭曲得恨不能當場撕碎。

這確是那本她滿寢宮都找不到的奏摺。她不曾批准過,可開啟一看,裡面卻有醒目的硃砂批註准許。

除了蘇折,還有誰到過她的寢宮來。

除了蘇折,還有誰能將她的字跡模仿得如此恰到好處。

他一直躲避她、冷淡她,偏在那夜來了她的寢宮。卻原來,他是帶著目的而來。

他一心想要離開她,一刻都不想再在她身邊停留。

他稱病不朝,是在故意拖延時間,實際上他已經走了兩天!

沈嫻放不下,就算她心灰意冷,她發現她也放不下。這輩子,不會再有第二個男人讓她心動了。

她猶還記得,她以為是夢的那個晚上,她對蘇折說的那些話,關於美男子,關於面首三千,全都是說來氣他騙他的。

只有她自己知道,一旦失去了蘇折,終其一生,都不會再跨過這道坎了。

蘇折是她的坎,將她堵死在這窮途末路上。

不甘心,沈嫻有預感他這一走,就不會再想要回來了。

沈嫻不顧群臣反對,固執地打馬出京去追。秦如涼沒有攔她,只跟隨在她身後。

如果她要去追,就讓她再努力這一回吧。就算最後追不上,也不會後悔努力過的這一次。

秦如涼知道必然會是那麼一個結果的,他好歹也算了解蘇折一些。

蘇折決定要走,就不會給沈嫻任何機會去追上他。

果真,沈嫻騎著馬,在官道上跑了兩天兩夜,她不曾歇過,更不知時間是怎麼溜走的。好像很快就天黑了,很快就又天亮了。

她追上了南下視察的官員,卻發現官員隊伍已經分散成了好幾支,按照蘇相的命令各自前往各地視察。

蘇相併沒有向其他官員透露過他的行程。

沈嫻看著茫茫大路,分岔路口通往不同的地方,她該往哪一條路去追?蘇折又會走在哪一條路上?

夕陽日暮的時候,沈嫻終於肯停下她那馬不停蹄的步伐,站在一處分岔路上,茫然無助。

她一遍一遍,聲嘶力竭地叫著蘇折的名字,心如三千刀子寸寸凌遲,幾乎癲狂。

蘇折並不計較自己走在哪條路上,天涯陌路也罷。他坐在馬車裡,身體靠著車身壁,闔著細長的眼。

他放在膝上的瘦削的手,指節微曲,像是感應到有人在叫他一般,忽然抽動了一下。

窗外斜陽的光,順著簾子縫隙,熹微地打照在他的臉上,在眼瞼落下睫毛的陰影。他那修長的雙眉,眼角略略上挑的弧度,峰巒的鼻樑和淡薄的嘴唇,輪廓的細微起伏一直都是那麼好看的,只是斜陽暖金色的光澤,卻總也掩蓋不住他臉色的蒼白。

他一直閉目養神,倏而心頭針扎似的,沒來由一痛,繼而痛楚蔓延,密密麻麻。

到夜色慢慢垂下來時,沈嫻嗓子啞了,已經喊不出聲,只掙扎著發出嗚嗚幼獸般的嘶鳴。

沈嫻從馬背上栽了下來。秦如涼及時上前,伸手把她接住。

懷中的女子精神撐到了極限,她累得暈過去了,又清瘦又風塵僕僕。讓秦如涼抱得毫不費力,可心裡卻沉沉墜墜地陣陣發疼。

往後蘇折不在了,他定會窮其一生好好守護著她。蘇折能為她做的,他也可以為她做。

她不會再愛上任何人也沒關係。

沈嫻睜開眼時,光線有些晃眼,耳邊是咕嚕嚕的車轍聲,她好久都沒意識過來,自己在何處,眼下是何時。

秦如涼僱了馬車,眼下已經帶著她走在回京的路上了。

最終她還是沒能追上蘇折,可是她已經沒有力氣去掙扎了。

沈嫻安靜地瞠著眼,眼裡無神,半晌輕輕道:“你說他還回來嗎?”

秦如涼於心不忍,既不忍騙她,更不忍見她如此難過。最終秦如涼還是說了謊,道:“蘇相只是離京視察,他是一朝丞相,也沒說不再回來。等視察完以後,無其他事的話,理應回朝的吧。”

沈嫻顫了顫眼簾,便也跟著自己哄自己,道:“對,他還是一朝丞相,等視察完,肯定還會回朝的。一個月不行就兩個月、三個月,不行就半年,最多一年他總是會回來的。”

她背過身去,自己抱著雙臂兀自蜷縮成一團,喃喃低語又道:“他總是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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