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便道:“那也算是朕的外甥,愛卿大可放心,朕不會虧待他。此事就這麼定了,明日朕便派人去接。你先退下吧。”

沈嫻沒想到,她和小腿還沒相處到半個月,宮裡便來人要接走小腿。

是秦如涼帶著宮人進池春苑的,彼時宮人在院裡一字排開,恭恭敬敬。

沈嫻懷裡抱著小腿,看著秦如涼。

秦如涼張了張口,低聲道:“這是皇上的旨意,你我不能違抗。”

沈嫻當然知道這是皇帝的旨意,皇帝就這麼迫不及待嗎?連多等幾個月,亦或是多等一兩年,等小腿長大一些也不行?

沈嫻低頭看著睡著的小腿,問:“一定要這麼著急嗎?”

她也知道,這個孩子一旦出生,就會成為拿捏她和秦如涼的把柄。

秦如涼沒有揭穿,小腿根本不是他的孩子。所以就算是被接進宮裡,也對他造不成什麼影響,皇帝將來也根本無法拿小腿威脅到他。

可小腿是沈嫻身上掉下來的肉。

她還沒玩夠,還沒看夠,還沒哄夠。

雖然往後他有可能是個小拖油瓶,但是母子間一旦形成了羈絆,便再也無法割捨。

秦如涼道:“皇上聽說他哭不出來,便已做主將他接進宮去治養。皇上是為了小腿好。”

那時沈嫻想冷笑。

為了小腿好?

皇帝是恨不能把她捏死在手裡吧。

這時宮人恭敬道:“公主放心把小公子交給奴婢們吧,皇上有旨,奴婢們定會盡心竭力侍奉小公子的。”

沈嫻深吸一口氣,對著襁褓中的小腿道:“小腿乖,去了宮裡別忍著,餓了痛了,該哭哭,該鬧鬧,知道了嗎?”

小腿聽不懂她說的話。

但是他睜開了略顯細長的眼睛。

黑白分明的眼,是這世上最乾淨純粹的東西。

這回他沒有不屑地又把眼閉上,而是一直睜著眼瞧著沈嫻。

沈嫻把他遞給領頭的宮人時,他蹬了兩下腿,仍舊沒哭。

沈嫻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把小腿帶走了,出了將軍府的大門,上了皇宮裡寬大豪華的馬車。

沈嫻站在門口良久。

崔氏和玉硯都不忍,紅著眼勸道:“公主,你身子還沒好呢,不能吹冷風的。”

沈嫻拂了拂她們伸過來的手,道:“我還沒那麼柔弱。”

秦如涼亦站在門口,忽而道:“你放心,孩子在宮裡不會有事的。宮裡有太醫,又有那麼多宮女,照看起來應該妥善一些。”

沈嫻沒理會他,置若罔聞,兀自轉身離開。

秦如涼有些自嘲,他的話怎麼聽都不像是發自真心吧,畢竟那不是他的孩子。

可是這件事皇上親下御旨,沈嫻沒有辦法不遵,他試圖勸過,他也沒有辦法。

重新回到池春苑,發覺裡裡外外都是冷清。

沈嫻做什麼都再提不起興致。

天氣好的時候,她常常躺在樹蔭下,一睡便是一下午。

玉硯擔心道:“公主去屋裡睡吧。”

沈嫻闔著雙眼,沒有出聲。

半晌,她忽然道:“玉硯,你跟了我多久?”

“奴婢是從小和公主一起長大的。”

“那你知道我父親母親被逼宮的那一天,朝代更迭的那一天,究竟是怎麼樣的嗎?”

玉硯臉色煞白,噗通跪在了地上,“公主,陳年舊事……奴婢覺得公主忘記了就讓它過去吧。”

沈嫻睜開眼,緩緩從躺椅上坐起來,籲口氣道:“我也想就這麼過去,但總是有人揪著我不肯放。”

她揉了揉腦袋,總時不時有紛亂的幻影從腦海裡突然冒出來,等她想要去抓住時,又跑得無影無蹤。

沈嫻低聲道:“竊我國,亡我家,還總防我跟防賊似的,到底誰才是賊?”

玉硯眼淚汪汪道:“公主!這樣的話不可亂說,公主勢單力薄,這話要是被聽到了,皇上定不會容咱們的!”

“我知道,要想活著,必須要識時務,要順從。”沈嫻道,“我自清醒以來,不曾有過半分叛逆之心,也不想去追究前塵往事,總覺得那該歸於歷史的發展而滾滾朝前。”

她曲著雙腿,手肘撐在膝蓋上扶著額頭,微微垂著頭,鬢邊的髮絲垂下,擋住了她的側臉。

她目露陰鷙,道:“但是他們帶走了小腿。小腿才不足半個月。”

嬰孩的生命有多脆弱,沈嫻無法想象。

宮裡有那麼多人,那麼多太醫,但是他們對待小腿會像當孃的這樣,恨不能把他捧在手心嗎?

他們只是履行本分,始終把小腿當成別人家的孩子來養。

稍有不注意,生病了怎麼辦?餓著了怎麼辦?

小腿不會哭,他不哭,別人不知道他不舒服怎麼辦?

以前沈嫻總喜歡開玩笑說小腿是個小拖油瓶。現在拖油瓶被別人給拖走了,她都快要魂不守舍。

玉硯噙著淚道:“公主不要太擔心了,小腿他不會有事的。”

“你起來吧。”

玉硯搖頭:“奴婢不起來,都是奴婢的錯,才讓公主這樣胡思亂想。”

沈嫻勾了勾唇,放下手臂,眯著眼笑嘆道:“把你嚇到了?唉,我只是覺得,沒有小腿給我玩,覺得很無聊。”

玉硯眨眨眼,道:“那奴婢去給公主想其他好玩的。”

“其他的又提不起興趣。”

還有兩天便是中秋了。

離上次太后壽辰已經過去了一月有餘。大臣們對上次宮宴還餘驚未消。

皇帝在中秋又要舉辦一場宮宴,宴請群臣,也安撫一下百官,順帶還要陪太后賞月哄太后開心。

沈嫻打起精神來,讓玉硯早早做準備。

和上次入宮不同,這次她自己想去。

進宮以後,說不定就能看見小腿。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

玉硯當然要勤快地準備著。

只是到了中秋這天,是陰天,有些風大。秦如涼到了池春苑來,秋風捲起他的袖袍,頗有些傷感。

他告訴沈嫻:“皇上有旨,體恤你剛產子不足月,特讓你在家休息,不必去參加宮宴。”

沈嫻亦站在風裡,盯著秦如涼,道:“你再說一遍。”

秦如涼言簡意賅道:“皇上不讓你進宮去。”

要不是崔氏和玉硯拉著,沈嫻想必已經過去動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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