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月第一次來疆市的時候,跟隨列車踏上了叢林之旅。

在那裡,她第一次見到了易陽。

明媚的姑娘面對陽光躺在草叢上,黑髮散落在腦後,像精靈一樣惹人注目。她似是曬了很久,原本應該白皙的面板有兩坨可愛的高原紅,還有一些小斑點。但她很愛美,塗著漂亮的口紅,還圍著一圈帶著蕾絲花瓣的圍裙。

向月從未見過如此淳樸的少女,不由自主地舉起拍立得拍下了這一幕。

聽到快門聲的易陽轉頭看了過來。

她笑的開朗,雪白的牙齒像是小顆小顆的珍珠。

向月走過去,把照片送給她。

易陽指指她亂七八糟的短髮,“你的短髮為什麼這麼亂?”

“因為……”向月笑的彷彿沒事人,“我分手了啊,而且我父母前一陣子也去世了,我想不開,自己剪的。”

易陽眉頭微微皺起,她接過她手裡的照片,“你是攝影師?”

向月點頭,“是。”

“拍的還挺好看的,來旅遊的嗎?”

向月坐在她身邊,也學著她的動作曬著太陽,“嗯,考察考察,看看死在哪裡好。”

許是感受到向月話裡的頹廢情緒,易陽直來直去的言語軟化了很多,“其實,分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生離死別是常態。”

“做護林員好玩兒嗎?”向月轉移了話題。

“還好吧,”易陽笑了,“大學畢業來的,來了之後就覺得,大自然真好,離不開了。”

望著她滿足的眼神,向月贊同地點了點頭,“是挺好的。”

向月和易陽成了朋友。

在疆市的這段時間,向月每天都跟著易陽早出晚歸,追羊群,過溪流,好不愉快。

或許是為了照顧向月的情緒,易陽每天都跟她講做護林員之後有趣的事。看到向月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她也會跟著笑起來。

神仙般的生活像是上了發條,一個月匆匆而過。

這一個月向月的頭髮慢慢長了起來,原本眉毛上的劉海漸漸遮擋了視線。

易陽拉著她去月光下剪。

“易陽,我要回去了。我在京海還有拍攝工作,已經不能再拖了。”

去房間拿剪子的易陽手微頓,“那你,幫我們拍張合照。”她輕輕撩起她的劉海修剪整理。

向月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好。”

易陽的眼睛很好看,有光的時候像是鑲嵌著碎鑽,流光異彩的,只盯著一會兒,就能讓人感覺到真誠。

月光扯碎落在她的眸中,向月抓住她的手腕,“如果不做護林員了,你想做什麼?”

向月掌心溫熱,易陽神色動容,“我想……做個酒吧老闆娘。我爸爸從來不讓我喝酒,我開了酒吧,一定要喝個夠。”

向月盯著她看了許久。

月光如絲拉長了思念,也拉長了萌生的情愫。

半晌,向月唇角輕揚,“我們拍照吧。”

她架上相機,湊近易陽微微側頭。

她們捱得更近。

兩天後,向月坐上了飛往京海的航班。

她抵達京海之後便投入了工作,和易陽聯絡的次數越來越少。

她本以為兩個人是在不同的地方為不同的理想而奮鬥,但當她接到另一個護林員的電話時,她才後悔沒有多跟對方聊天。

“易陽她……殉職了。”

護林員在電話裡說,易陽守著的片區出現了一頭黑熊。為了防止它對周圍的村民下手,易陽和其他護林員都被迫遭受了攻擊。

易陽被送到醫院的時候,還是遲了。

向月當晚就飛到了疆市。

然而她收到的訊息,卻是易陽的遺體已經運回了老家。

她一整夜都沒有睡。

她坐在她們曾經暢談的地方,喝了一瓶又一瓶的酒。

這夜沒有月亮,雲彩層層疊疊壓著星辰,叢林深處是惡獸的咆哮。

直到黎明破曉,她才背起行囊,回到了京海。

向月推掉手頭的所有工作,在市區開了一家酒吧。

她給酒吧起名為“日月”,意為易陽和向月。

她的頭髮漸漸長了,像是當初易陽的頭髮那般長度。

她開始學著易陽塗口紅,穿裙子,日復一日地模仿,終於把自己活成了易陽的模樣。

然而時間並不是治癒傷痛的良方。

當初她深陷情傷和親人離別時,是易陽一步步帶她走出陰影。可當易陽離開後呢?

她只能一夜一夜地聞著酒味,清醒著醉去,孤獨地醒來。

沒有愛人,沒有親人,沒有朋友。

世界的支柱一根根坍塌,向月覺得疲憊。

她每晚閉眼時都能聽到易陽說:“分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生離死別是常態。”

可她總是走不出來。

尤其是在她看到身邊的朋友逐步走向圓滿,她越發覺得自己也要去找尋圓滿。

姜拂和許燁和好後,她終於放心地把店面盤出去。她揹著初次抵達疆市時攜帶的拍立得,一路拍一路趕,終於在日照東方前,趕到她和易陽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她把照片交給郵局,拜託他們按時郵寄。

每年的每個月份,姜拂都會收到她的照片。

如此,便足矣。

她掏出提前準備好的藥片,吞了下去。

沒過多久,太陽出來了。昨夜這裡下了雨,空中隱隱約約浮現絢爛的彩虹,給這單調的一天寫下不單調的開始。

她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睛。

記憶裡的少女眼眸清亮,璀璨如星。她對她笑,對她說:

我們是朋友,請幫我們拍張合照。

相機咔嚓,時光定格,她們會是一輩子的朋友。

失去意識前,向月沿著春光飛馳。

她見了易陽走過的路,見了少女的窗邊和月光,見了山川大海河流,見了漫山植株與猛獸。

她見了她們的第一面。

她記得易陽說過,月亮清冷卻無殺傷力的光來自太陽,太陽的背後毫無保留地交付於月亮。

她們不說愛,卻處處都是愛。

有些時候,有些場景,大部分都不圓滿。

向月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也沒有深究。

她只是在易陽死去的地方,看了人生最後的彩虹,抱著她的太陽,沉沉睡去。

這將是永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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