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韻之學到底不是正統學問,方唱晚也自然不會常駐侯府教學,每隔三日才會來侯府授課半日。

大多數時候,在一天之中呂少卿還是要忍受半天何老夫子的滔滔不絕,還有半天要與鐵如歸一同忍受白衛山的冷嘲熱諷。

當然,還有郡主千金武芊芊的白眼相向。

好在十幾日過後,武芊芊也算是和兩位少主混熟了,劍拔弩張之勢也漸漸趨於緩和。

雖然仍是與少侯爺天天鬥嘴不休,但已不再勢同水火,還時常與鐵如歸談談詩文辭賦、古今典籍,高興起來還會在武藝上點撥點撥另外兩人,三人之間的關係也漸漸微妙起來。

不過,呂少卿卻漸漸發現自己對方唱晚能來侯府這件事,有些期待過高了。

本以為能與這位風月好友把酒言歡,暢談侯府高牆之外的花花世界,沒想到方唱晚竟然與何老夫子一樣,每日在耳邊叨叨酸腐文章。

“平、上、去、入;宮、商、角、徵、羽;陰平、陽平、陰上、陽上、陰去,陽去、陰入、陽入……”

每每聽到方唱晚用他那天生溫潤的嗓音娓娓而談這四聲五音八調,呂少卿都會有種想放一把火把這書齋燒了的衝動。

“方唱晚,你講的這都是些什麼啊?你可是寫出過登龍賦的大才啊!怎麼會喜歡鼓搗這些亂七八糟?”

呂少卿叼著一支狼毫筆,滿臉不情不願地翻弄著那本《柳眠四聲考》。

“誰都像你?不學無術。”

武芊芊又賞了呂大少侯爺一個白眼。

“喂喂喂,武大郡主,講話客氣一些,我好歹算你師兄。”

“我呸!你還師兄,你問問何夫子、白將軍還有方先生,敢認你這徒弟嘛?”

“怎麼不敢?方唱晚,你說,你敢不敢?”

方唱晚旁觀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鬥嘴,笑著擺擺手道:

“不敢不敢,屬實不敢。”

呂少卿一聽就急了,丟下書筆站了起來喊道:

“方唱晚!好歹你我也算是有些交情,怎麼如此對我?”

方唱晚仍是一臉和風睦雨:

“少侯爺向來志在江湖高遠,胸懷天下,又何須與我這書呆子綁上師徒之名。”

呂少卿得此誇讚,立即又是一副洋洋得意之態,卻還故作推辭道:

“談不上談不上,胸懷天下談不上……”

武芊芊自然看不慣呂少卿這比城牆還要厚的臉皮,陰聲陽氣跟上一句

“真是給根蔥你就當盤菜啊。”

呂少卿慍怒轉身,指著武芊芊嚷嚷:

“你這刁蠻妮子,不要仗著你那王爺老爹口出狂言!”

武芊芊輕蔑一笑:

“怎麼,呂大少侯爺,我說錯了嗎?整日口口聲聲縱馬江湖,快意恩仇,實則是文字不能提筆,武不能挽弓的繡花枕頭。人家客氣兩句就飄飄然,你也不學學如歸,至少還懂得謙遜一些。”

鐵如歸在一旁莫名被點到,有些不知所措。

呂少卿卻要硬拉鐵如歸下水,問道:

“如歸,你說!”

“說……說什麼?”

“說……說這妮子有沒有說錯!”

“錯?沒……沒錯,你們倆都沒錯……”

呂少卿和武芊芊幾乎異口同聲喊道:

“你少和稀泥!!!”

眼看這三人爭個沒完,方唱晚也只好來打圓場:

“好了好了,不要爭了,是方某並不善講學,也難怪少侯爺覺得無趣……”

方唱晚話說到一半,被門外傳來的沉鬱蒼老的嗓音打斷:

“我看小方講的挺好的。”

只見何善學弓腰駝背,眯著昏花老眼,慢慢走了進來。

方唱晚向來仰慕號稱下唐第一博學的何善學,連忙拱手作揖道:

“何老夫子。”

何善學點了點頭,露出藹然可親的笑容,說道:

“小方啊,我這幾日偶爾在這書齋門外旁聽,自感在音韻學術上還是有所欠缺,說是旁聽,實則是竊讀高見,見笑啦。”

方唱晚面露惶恐:

“夫子哪裡的話,學生那點淺薄學問,比之夫子不及萬一。”

何善學連忙擺手,換成一臉苦笑:

“謬讚了,謬讚了,也是老頭子沒本事,未帶少侯爺窺入讀書門徑,才會讓他覺得聽我們倆說的講的都無聊至極。”

呂少卿聽了,嘟嘟囔囔說了句:

“老夫子言重了,我可沒說無聊至極,我只是覺得……沒意思而已。”

方唱晚卻說:

“或許是方法不對,就以晚輩所講的音韻一科來說,單單復念典籍,照本宣科,無從實踐,自然無聊。”

何善學捋了捋花白鬍須,若有所思道:

“小方的意思是……寓教於行,寓教於樂?”

方唱晚聞言頗為興奮地回道:

“正是!晚輩承蒙侯爺賞識,官拜下唐學政,為官以來也一直對教學之業多有思量,夫子這寓教於行,寓教於樂八個字,正是晚輩所想!”

“只是……何以付諸實施呢?”

“夫子,晚輩有個想法,就以音韻此科來說,若能將所講所教,結合上樂理音律,三經六典皆可以絃歌之。”

“那可得有善樂者相輔相成。”

“晚輩認識一位琴師,極通音律,唱奏俱佳。”

聽到方唱晚說出“琴師”二字,呂少卿的眼睛又亮了起來,搶著說道:

“我也認識!我也認識!方唱晚,你說的與我想的,定是同一人!”

何善學似乎也想起了什麼,腦海裡浮現出以往與呂大少侯爺在風月之所暢懷酣杯的日子:

“小方和少侯爺說的是……思琴姑娘?”

還沒等方唱晚答話,呂少卿就騰地從座位上彈了起來,叫嚷著:

“正是!正是!就是思琴姑娘!”

方唱晚笑著點頭,何善學卻有些為難道:

“只是這思琴姑娘……”

“夫子放心,思琴姑娘雖曾在煙花之地做過琴師,卻從未入過賤籍。晚輩也算是動用了些私權,如今思琴姑娘已是下唐教坊司中的掛名琴師。”

何善學聞言釋然:

“那便好,那便好,只是要讓思琴姑娘進府,老夫可做不了主……”

呂少卿大手一揮:

“包在本少爺身上!我在侯府樂坊養了一班樂師,老爹一句也沒過問,再多請一個又有何妨,只要思琴肯來,我把那些花架子都趕走,只聘她一人,做侯府首席樂師!”

武芊芊看著呂少卿那副興奮不可自持的樣子,氣不打一出來,怪聲怪氣說道:

“花架子?這侯府上下搭得最高的花架子不知是誰?”

正在興頭上的呂少卿瞥了她一眼,沒有去理會,武芊芊又接著說道:

“不過,我也想見見,這個被兩位老師和呂大少侯爺如此褒讚的思琴姑娘究竟是什麼模樣。如歸,你見過嗎?”

武芊芊突然回頭看向鐵如歸,一雙明眸直盯得他耳根又開始發紅。

“沒……沒見過。”

他結結巴巴地答了話,腦海裡卻閃過一個無比清晰的念頭:

“有你在眼前,哪還有心思看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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