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鬼甩開手中斷刀,將另一把短刃彎刀換到右手。

絲毫不顧鮮血淋漓的胸口,一步一步朝阿摩柯走過來。

而此時的阿摩柯,胸口起伏不定,他自幼罹患血虛之症,近些年雖漸愈,但仍比常人虛弱,此時的每一次呼吸彷彿都在抽掉身體裡所剩無幾的一點力氣。

這也是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出刀,沒想到會如此輕易斬斷對手的武器。

手中的荒月依然散發著寒冷的殺意,但他連舉刀相向的力氣也沒有了。

阿摩柯努力站直了身體,手中荒月勉強支撐著他沒有猝然倒下。

他看著修羅般的海鬼一點點靠近,心中湧起種種不甘。

難道就這麼死在南陸?

連稷下城的城門都沒見到……

三年……

連三天都沒有到啊,自己就要被草草裹起來送回北陸去嗎?

鐵勒幾代世子出質,自己應該是最荒唐可笑的一個吧……

海鬼手中的彎刀化作一條毒蛇,內力催動之下隱隱縈繞紫芒,彷彿蛇信不斷在試探著獵物的溫度。

那多南山已經倒地無法動彈,鐵勒十夫長也被匪首獨山死死纏住。

再也沒有人能來救自己了……

阿摩柯坦然地直視撲上來的海鬼,手中荒月雖已無法舉起,卻還是被他用著最後一點力氣緊緊握住。

就這樣吧……

或許我生來就沒辦法成為雪狼……

北陸狼主,還是哥哥做比較合適……

那便死得體面一些。

最後一刻,絕不能露出絲毫膽怯!

“長生天!”

阿摩柯嘶聲怒吼。

長生天是夷語中羅頌大神在人間的名字,是所有寧州草原人的魂之歸所。

夷族人在死前吶喊長生天,是期盼天神能收容凡人即將離開軀殼的靈魂。

他的聲音不大,卻無比堅毅,眼中也似乎正噴薄著烈火,以至於海鬼的刀勢都為之一滯。

也就是這半刻的猶疑,遠處突然響起一聲箭嘯,一支鵰翎羽箭閃電般擦過人群上空,眾人幾乎只看到空氣中的一團殘影。

隨著海鬼淒厲的一聲慘叫,阿摩柯看到海鬼右肩貫穿,被炸出一個窟窿。

而那支箭卻餘勢未消,裹挾著一團暗紅的鮮血,直射出四五丈遠,最後死死釘在了那塊下唐郡界碑之上。

海鬼手中的刀噹啷落地,捂著已經殘廢的肩膀後撤數步,眼神慌張地望向箭射來的方向。

是哪個傢伙,竟然能隔著數十人,射出這樣石破天驚的一箭?!

而與鐵勒十夫長酣戰的獨山此時已佔據上風,他一刀斬下,在十夫長胸口劃開一條長口,卻再無心戀戰,閃到了一邊。

他的目力極好,剛才那支箭擦著他腦袋飛過時,他就隱約發現了什麼。

此刻再看到遠處那箭尾上醒目的白色鵰翎,不由心中大駭。

白龍鐵脊箭!

白衛山!!

絕對是他!也只有他能立馬長射,在兩百步外,以這樣的角度射出穿胸一箭。

若不是那海鬼身形佝僂,駝背彎腰,這一箭早就貫穿他的心臟。

“他媽的!竟然是他來接應……”

獨山暗罵一聲。

而就在此時,南面馬蹄聲由遠及近,仿若悶雷陣陣。

纏鬥的雙方都不自覺停手,往南面望去。

只見一騎當先,六尺長弓在手,銀盔亮甲,正是先勇侯手下第一勇將,白衛山!

絕地破風刀,白龍鐵脊箭,裂天斷魂槍,殺神白衛山!

整個大昊,以至南北兩陸,這個名字都代表著絕對的武力。

百步之內,無人可蔭其鋒芒!

在白衛山身後拍馬趕到的,是數十鐵騎,還有一人布衣麻衫混在其中,正是布衣謀士東陽郭。

獨山此時心中已萌生退意,先勇侯府的精兵鐵騎,可不是他們海鯊幫這區區幾十個亡命徒能對付的。

更何況還有白衛山在。

他們從牛眼山一路尾隨鐵勒世子,提前在下唐郡設下埋伏,還在十里之外安排了探馬盯梢大昊官軍的動向,大昊官軍只要過了哨點就應該會以天鳴銃為號通知他們撤退。

本以為等到了千載難逢的機會,大昊官軍未曾及時接應鐵勒世子的部隊。

誰知未曾收到鳴號,白衛山就已在眼前。

看來那個哨點已經被白衛山給端了。

可惜了那幾個探馬。

更可悲的是,整個海鯊幫三分舵最精英的弟兄可能都要折在這兒了。

獨山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吐沫,揚聲喊道:

“白將軍!好箭法!”

然而白衛山連看都沒看他一眼,把長弓丟給身旁副將,緩緩拔出馬鞍上的長刀。

長刀名曰血芒,據說因為飽飲人血,整個刀身都隱隱透著黯淡的緋紅。

“除鐵勒盟邦之人,盡殺之!”

白衛山高舉長刀,冷冷下令。

鐵騎聞令而動,幾十把刀應聲出鞘,卻只聽到了一聲刀鳴。

這就是號稱南陸不敗的呂家親軍,戰場上無往不勝的殺人機器。

獨山此時已知沒辦法再作拖延,大吼一聲:

“風緊扯呼!!!”

海鯊幫一眾立刻從戰場脫身,分散向路兩旁的樹林隱遁而去。

獨山幾個劍步衝到海鬼身邊,此時的海鬼因失血過多,幾乎已經是有進氣沒出氣了。

獨山將海鬼那枯柴般精瘦的身軀往肩頭一扛,嘴硬著罵了一句:

“他孃的白衛山!今受此辱,他日定加倍奉還。”

說罷,腳下生風,如一團黑影,瞬間沒入深林。

白衛山此時並不是沒有機會一擊殺之,但他卻懶的這麼做。

他的刀,他的箭,他的槍,從來不願沾染無名之輩的血。

方才若不是看到鐵勒世子危在旦夕,他那一箭也不會射出去。

他只是再次冷冷下令:

“追。”

幾十人齊齊下馬,持刀疾行,追入林中。

白衛山此時突然想到了什麼,意興闌珊地補了一句:

“留兩三活口,當然……不留,也可以。”

一旁的東陽郭見圍困鐵勒部的惡匪皆已散去,慌忙翻身下馬,拖著一身邋遢布衣,撥開人群,飛奔向阿摩柯。

阿摩柯也看到了東陽郭,臉上露出一絲疲憊的微笑。

又見故人,沒想到竟差一點生死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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