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未大亮,紛紛揚揚的大雪漫天卷地的已下了一整夜,凜冽的寒風也跟著肆意作祟,讓房梁四處剛剛懸起的白燈與喪幡幾度搖搖欲墜。

曲雲初隨著陸珺莞走出柴房,腳步艱難的踩在佈滿積雪的甬道上,每走一步,腳下皆是吱吱作響。

眼見著已能聽到靈堂中傳來的叫罵聲,曲雲初腳步忽的頓了頓,待得收整好情緒後正準備繼續前行,一隻手忽然將她從背後拉住。

她回眸去看,見陸珺莞已支退身後提燈的四五名奴僕,一副心事叢叢的樣子站立在原地。

“怎麼?”

曲雲初困惑的看向她。

陸珺莞沉吟了片刻,忽然開口道:“知意,你逃吧,趁著天色不明,府上的人還沒察覺。”

說完,立刻從懷中掏出一沓銀票來強塞到她手中,正經嚴肅的叮囑道:

“回去帶上你娘能逃多遠逃多遠,你與二哥的親事說起來本也是我的不是,我若知道你是擲氣才答應嫁進來我必不會勸說母親。”

看了眼人聲傳來的地方,她重重的嘆息了聲,接著說道:

“你也知道,新帝登基這三年來陸家一直處在風口浪尖上,

二哥哥又與宮裡那位貴人干係頗深,偏偏二哥哥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了事,

等到官府來了人,為了息事寧人,他們必會設法坐實是你下毒。”

“我懂,畢竟要有人替罪。”

曲雲初雲淡風輕的淡淡一笑,將銀票塞回她懷中。

這個時候她還能想著替自己逃生,也是難得,自己自不願再連累她。

拉緊她的手義無反顧的繼續往前走,一邊走一邊說道:

“就算是離開陸家也該光明正大的走出去,為何要偷偷摸摸的。”

“可是......”

陸珺莞仍是不放心。

“沒什麼可是了。”

曲雲初催促道:“再晚就來不及了。”

方才鬼差出現在陸府,怕是並非因為自己的緣故。

藍華一脈救死扶傷向來有三不救,壽終正寢之人不可救,十惡不赦之人不可救,最後一類則是已被鬼差鎖魂的。

若是逆天而為,不僅有損功德,還會遭到反噬。

陸文謙雖是死於非命,就怕有人早已捷足先登,若被勾了魂魄到時可真就是藥石無醫了。

她得趕緊趕過去。

陸珺莞見她主意已定,也不再勸說,一路沉默著跟去了靈堂。

也才能夠清晰的看到佈滿白幡的靈堂,曲雲初就在靈柩邊瞧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正匍匐下身子去打量棺槨裡面。

“高抬貴手。”

曲雲初剛喊出聲,那鬼差拔腿就跑,一溜煙的功夫就消失在了眼簾中。

瞧著他那倉皇逃竄的模樣,曲雲初只得再度默默的嘆了口氣。

本還想找他理論理論為何給自己尋這麼具上不得檯面的肉身,他這又給逃了去。

自己可實在沒那力氣再去追上他七天七夜了。

還是先得了自由身再去計較別的事。

陸珺莞在一旁瞧得甚是納悶,弱弱的問道:“知意,你在同誰講話?”

“噢,沒事。”

曲雲初抿了抿唇,示意她一道走了過去。

聽到外面的喊聲,原本沸沸揚揚的靈堂裡頓時沉寂了下來,一雙雙充滿仇視和鄙夷的眼神不約而同的投向了門口站定的曲雲初。

“珺莞,你把她帶來做什麼?”

率先發聲的是陸彥朝的母親華氏。

以前容著這女子和彥朝糾纏不休,不過是得知她家中也傳有一本《藍華醫經》,如今既得了這醫經,又何必再縱著她與兒子眉來眼去惹人閒話。

“你這忘恩負義的下作賤婦,當初死乞白賴的求著嫁入我陸家卻不知珍惜這來之不易的福分,還勾引自己的侄子謀害自己的親夫,果真是水性楊花得很,可懂廉恥二字怎麼寫?”

惡狠狠的將她臭罵了一通,當即便喚了人要將她轟走。

“慢著。”

陸珺莞想著時間寶貴,並未多做解釋,只是簡單的向大嫂福了福身,隨即走到靈柩旁垂頭坐著的老婦人跟前,低聲稟道:

“母親,二嫂說能為二哥解毒,或許二哥還有救。”

此言一出,滿堂譁然。

“真是笑話,她的話你也信得,她要有這本事我都能飛昇上天做神仙了。”

華氏嘴角歪斜,譏笑不停。

二房的陸柏庭冷冷的斜了眼曲雲初,也出來勸道:

“三娘,你莫要跟著這毒婦胡鬧,晚些時候弔唁的客人們便要陸續入府了,還不快些幫著你大嫂佈置靈堂,別再惹你母親心傷。”

聽著周圍的鬨鬧聲,曲雲初此時儼然沒心思去理會,只是置若罔聞的打量著靈堂上下。

也不過幾個時辰過去,靈堂就已佈置如此妥當,連靈柩都已準備封棺,看來果真是有人盼著陸文謙早死。

趁著棺蓋尚未封死,她仰著脖子往那棺中探去,只見棺底一張俊美無儔的俏臉赫然映入眼簾。

那面色雖顯暗黃,卻並非人徹底死亡後呈現的慘白之色。

結合自己行醫多年的經驗來看,這頂多是陷入了沉睡,絕非真正的死亡。

“且慢。”

眼見著幾名漢子已抬起棺蓋準備封棺,她當即大喝一聲,阻住了幾人手裡的動作。

再上前定睛細看一眼,又見陸文謙寬闊的眉宇間隱隱透著一道暗黑之色。

那鬱結的黑塊已然深入眉心,直至天庭。

兩眉間為人的命宮,命宮已暗,必會影響人最基本的運勢。

這可不像是簡單的下毒,更準確的說是一種術,是利用某種慢性藥物將人精氣耗光,招致邪祟不斷入侵所致。

“也不知是誰如此陰狠歹毒。”

曲雲初望著棺中呆呆的出神,瞧著裡面躺著的男子,雖然身形看上去有些清瘦,但五官輪廓卻是說不出的精緻立體,長絲如墨,膚如冷玉一般,真是位活脫脫的睡美人。

趁著還未有人出來阻攔,她再仔細打量了一遍棺中的人,腦海裡開始翻閱起這些年所經歷過的異事和查閱過的典籍。

她記得曾在一本隱世高人的遊記裡看到過,遙遠的南境有一味引邪的毒藥,名為落回,毒性雖不如砒霜、鶴頂紅之類劇烈,可如果每日取微量攝入人飲食之中,全然不會遭人察覺,長此以往,卻會叫人四肢麻木、渾身乏力,漸漸的陷入昏迷沉睡之中。

所謂人活一口氣,一旦精氣虛脫便會招致邪祟入侵。

結合原身對陸文謙近來的印象,她心底裡大致有了結論:

只怕,陸文謙正是被此毒所害。

靈柩邊那幾名漢子聽到呼喊聲,抬著棺蓋左右環顧,一時間變得格外為難起來。

沉默許久,坐在靈柩旁身穿墨衣的銀髮老婦人這才緩緩起身,開始緊盯著她。

眼神中有懊惱有氣悶,一股腦的全灑向了她:

“你可知道你在做些什麼?”

停頓片刻,她目色變得更沉:

“你本也是清流人家出身,卻屢屢做出有損婦德之事,今兒個還要在你亡夫靈前撒野,良心何安?”

曲雲初認出此人正是陸府老夫人江芮,便學著原主的語氣執禮稟道:

“母親若覺得兒媳德行有失,官人早已擬下休書,兒媳願領休書,

只是眼下人命關天,若是旁人也就罷了,官人身中奇毒,母親卻連何毒都未查清楚便由著人封棺大殮,未免太草率了些。”

“你也配提此事?”

江芮怒火更甚:“若不是因為你,謙兒何至於此。”

什麼叫因為我?

曲雲初一肚子苦水沒地方倒。

原身那蠢貨惹下這爛攤子,還得自己去替她擦屁股,真是沒天理了。

可為了那紙休書,她也只能先行忍下這口惡氣,據理力爭道:

“如今所有人都覺得是兒媳害了官人,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一點我想母親最為清楚,

兒媳不求母親能為我討還清白,只求母親準允讓兒媳為官人探脈診治,以免官人誤遭奸人所害。”

她也知本不該在此時提及最後幾字,可若不將心中猜疑言明,只怕無人肯讓她救人。

也果不出她所料,話頭剛起,便引來了滿堂的指點:

“好一個被奸人所害,這府上除了你這毒婦還有誰會如此狠心對文謙?”

“分明就是你這毒婦嫉恨文謙給了你一紙休書才生了歹心。”

華氏倒不知這女子今日哪來的膽量敢到堂前班門弄虎,但想著她父親曾是宮廷御醫,擔心這女子以前是故意藏拙,便將三房的陸柏庸搬了出來:

“你這娼婦不僅是魅惑人的本事了得,信口雌黃的本領也是張口就來,不僅是府裡的幾位醫師,就連三叔也親自為二弟扶過脈,二弟早已沒了脈象,難道不該讓他早些入土為安?”

陸柏庸一直打理陸家醫藥生意,醫術在整個檀州乃至整個大月國都頗有聲望。

瞧著侄媳婦充滿質疑的眼神,他也當即站出來信誓旦旦的附和了句:

“文謙的確是中毒過深,氣血虧虛,沒了脈息。”

“沒了脈息不假,可陸二爺並沒有真正的死亡。”

曲雲初眼神篤定道。

陸柏庸眼眸一沉:“你是在質疑老夫的診斷,懷疑老夫的醫術?”

“三叔既然如此篤信自己的醫術,又是見多識廣之人,難道連人是真死還是假死也辨別不出?”

曲雲初瞧他並不真誠的眼神,幽幽冷嗤道:

“醫者仁心呀,行醫講究望聞問切,三叔單憑脈象便斷人生死,如此視人命如草芥可是有損陰德的。”

陸柏庸聽得心裡一怔,心虛的立時低下了頭去。

之所以向著侄媳婦華氏,勸說長嫂早些置辦喪事,一來是三房還得指著華氏和彥朝母子;

再則,他也的確是尋不出侄子的病因,打心底裡不願意有人出來冒頭蓋過自己的風頭。

索性,遂了華氏的意,編撰侄子身中奇毒,好順利助華氏、彥朝母子徹底掌管陸家家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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