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文謙聽得有些氣惱,大聲斥責道:“不過是宮裡的御醫罷了,能礙著你什麼,又與當年之事有何關聯?”

頓了頓,他語聲變得更沉了些:“我要是沒記錯的話,那沈御醫當初可是冒著被長慶帝殺頭,滿門抄斬的風險救你於水火,你怎能為了一己之私害人性命?”

“殿下。”

張錦年老淚縱橫,撲通跪了下去:“老奴何來的私心啊,老奴與沈重山自入宮之時就相識,得他一路扶持老奴才能在長慶帝跟前伺候,深得長慶帝信任,他是老奴在宮裡唯一的知心好友啊,如若不是迫不得已,老奴何必害他性命?”

回想著往日之事,張錦年心頭如波濤洶湧,久久不能平息:“這些年老奴夜夜都能夢到與他相識的那些日子,他死時的慘狀老奴更是記憶猶新,可比起這些,文皇后在宮裡絕望自縊的情景更叫老奴心痛,

文皇后多麼仁慈善良的一個人,母儀天下,對宮中所有人哪怕是老奴這等卑賤之人也能處處照拂體恤,無微不至,卻被裕王一黨逼得沒了活路,聆太子為證清白更是選擇以死明志,他們難道就不無辜嗎?”

這些話深深的觸動了陸文謙。

他是文皇后一脈留下的唯一骨血,這些年也聽過了太多太多上一輩的恩怨。

可身在皇家,享受尊貴榮耀的同時為該承受血腥和殺戮。

自古帝王家最是無情,皇室兄弟子嗣間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還少嗎?

說來說去,也不過是成王敗寇罷了。

倘若當年祖父登上大位,裕王一黨的下場怕是也好不了多少。

“張錦年,你感念文皇后舊恩,想要替她做些事,這一點我感激你,你想要做什麼我並不想攔你,也不願與你同流合汙,但有一點。”

話到這裡,陸文謙目光頓了頓:“我的夫人絕不容許你再傷她分毫,她若有事,你休怪我不念舊情,至於朝堂的事我向來不想染指,你也無需再煞費苦心。”

“殿下能放得下舊日恩怨,難道也能放得下大月朝的江山嗎?”

張錦年苦口婆心道:“大月朝可是殿下的祖祖輩輩,歷代先帝拿命守護的,難道殿下就要看著這天下葬送在裕王父子手中?”

緩緩的起了身,他一步一頓的娓娓說道:“世人都覺得是老奴禍亂朝綱才招致如今天下的滿目瘡痍,可事實真是如此嗎,倘若裕王、明昭帝父子但凡有一個是憂思朝政,心懷社稷的,老奴又哪來的機會站到朝野之上,說到底還是他們德不配位,如此昏庸之人,即便是沒有我張錦年,自然還會有陳錦年、馬錦年。”

這點倒是說到陸文謙心坎裡去了。

他雖然無心朝政,可畢竟體內流著的是皇室血脈,哪能眼睜睜看著整個朝廷上下被長慶帝和明昭帝父子如此糟踐。

張錦年瞧出他心有所動,再次叩拜道:“老奴懇請殿下入京勤王。”

陸文謙眉色一凜:“你該知道我入京是何結果。”

“老奴不過一具殘軀之身罷了,即便是粉身碎骨又有何妨。”

張錦年大義凜然道:“只要能助殿下成就千秋霸業,為文皇后和聆太子洗刷冤屈,老奴萬死不辭。”

“不可以。”

陸文謙果斷的拒絕了他,試圖將他攙扶起來,可張錦年腳下如同生了根一般,怎麼拉也拉不動。

“殿下,就請你看在大月朝歷代先祖的江山社稷上答應老奴的請求。”

張錦年語聲頗為凝重道:“老奴謀劃二十餘年,為的就是這一天啊,只要能看到殿下順利入京,看到文皇后、聆太子和枉死的那無數冤魂沉冤昭雪,老奴死而無憾啦。”

“可你將揹負萬世罵名,受萬人唾棄,死後都不得安寧。”

陸文謙怒指著他,急聲道:“難道你想讓我為了自己的野心,將自己的義父送上這條不歸路?”

“老奴蠱惑兩代君王,讓裕王一脈子孫凋零,讓朝綱混亂,讓明昭帝無人可依,縱然殿下不入京,老奴這一身的罪孽早已無法洗清。”

自從選擇這一條路開始,張錦年便已經知曉了自己的下場。

他不怕死,也不怕遭萬人唾罵,如今只想看到自己的謀劃能夠順利進行。

“老奴懇請殿下成全老奴這唯一的夙願。”

重重的垂下頭去,張錦年最後請求道。

陸文謙此時心亂如麻,他怎麼忍心這位兩鬢斑白,曾不顧一切救自己於水火的老人再替自己承受那些不堪忍受的罪孽。

雙目無神的緩緩踏出屋外,他如今只想逃離這個地方。

“陸文謙。”

張錦年嘶吼一聲,誓要將他勸住,歇斯底里道:“你的曾祖父隆升皇帝何等的雄才偉略,他曾創造了恢弘無比的帝國,使得萬邦來朝,百姓富足安康,你的祖父聆太子在朝野上下也是備受讚譽,他的賢明就連海外邦國也是仰慕不已,

如若不是裕王母子,如今的大月朝怎會敗落至此,你身為隆升帝血脈,難道竟要如此沉淪,只為兒女私情置祖宗的江山社稷於不顧?”

看著陸文謙仍在繼續前行,張錦年頓時急了眼,拼命吶喊道:“你若不肯成全老奴,老奴今日就一頭撞死在這木柱之上。”

聽到這話,陸文謙立馬回過頭去,見他正要撞向旁邊的柱子,急得大步過去將人攔住,厲聲道:“義父何必如此?”

張錦年鐵青著臉並不答他的話。

陸文謙清楚他的性子,只得妥協著點了點頭:“既然義父執意如此,我答應義父便是。”

張錦年心裡懸著的一塊巨石終於落了地,欣慰的點頭道:“老奴就知道,老奴沒看錯人。”

他激動的仰望蒼天,熱淚盈眶:“文皇后,你看到了嗎,你的皇曾孫長大了,他終於能夠回京了。”

陸文謙此時卻無比揪心。

為了這帝位,為了大月朝的江山社稷,他不得不失去這世間最疼愛自己的人。

聽著屋內狂喜聲,他眼角忍不住滑出一滴冰冷的淚來。

出了門,騎上馬一路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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