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銀裝素裹。

一輛加長林肯停在傅家大門外。

溫則書手伸進車裡,極為寵愛的道,“鶯鶯,爹地抱你下來。”

車內傳出小女孩說著粵語的俏俏軟軟的嗓音,“不用爹地抱,我自己走。”

說著,車上下來一個小女孩。

這一年溫迎十歲,穿著粉色公主裙,玻璃襪,鑲滿珍珠的公主鞋,舉手投足已有金錢堆徹的嬌軟矜貴。

韓秀雅從保鏢那裡接過毛絨絨的披肩披到溫迎身上,將墜著兩顆毛絨小球的繩子在她胸前綁起來。

溫迎那張精緻嬌豔的五官,帶著明豔漂亮的笑,“這就是我們要拜訪的傅家?”

“等會進去了別亂跑,乖乖跟在爹地媽咪身邊,知不知道?”溫則書叮嚀。

“知道了爹地,你知道我一向最乖的嘛。”溫迎笑得璀璨,微卷蓬鬆的長髮披在身後,這張小臉已有傾城之姿。

八歲的溫行禹還沒到變聲期,在一旁吐槽,還奶聲奶氣的,“姐姐,我活了八年,還沒見你乖過。”

溫迎手伸出去在溫行禹腦袋上拍了一下,“在外面給姐姐點面子。”

傅家管家在這時走了出來,“溫先生,溫太太,遠道而來,快請進。”

溫迎立刻站好,昂著下巴,乖乖任溫則書牽著手,一點也不怯場地邁入傅家大門。

傅家百年高門,那種底蘊,是所謂豪門比之不及的。

溫迎這會還不懂京城傅家代表什麼。

也不懂得大人的話題。

只知道爹地和一位看起來很儒雅英俊的叔叔去了書房談話。

媽咪則跟一位看起來很優雅高貴的阿姨喝茶聊天。

她則在一旁負責可愛。

傅太太樓月目光轉到她臉上,實心實意誇獎,“鶯鶯長得可真漂亮,長大後肯定是個美人坯子。”

美人,是小時候就已初見雛形。

溫迎歪歪頭,大眼睛眨巴著,“姨姨也特漂亮,就跟我媽咪一樣。”

那雙眼澄澈得像是曬著陽光的湖,沒有一絲雜質。

她說的是中文。

自小,溫迎就是英語粵語中文三手抓,說普通話也完全沒有港城那邊的口音。

傅太太羨慕又感嘆,“我要是也有一個像是鶯鶯一樣的女兒就好了。”

“姨姨沒有像我一樣的孩子嗎?”

“姨姨沒有女兒,只有個兒子,他長得特別好看。”

溫迎小腦袋左轉右轉,“那怎麼沒見到哥哥呢?”

傅太太很溫柔,笑時臉上沒半點皺紋,更看不出年紀,“哥哥身體不好,不方便見客。”

溫迎大大的眼睛像是有遺憾,“這樣呀。”

溫迎極有禮貌的開口詢問,“姨姨,請問你家洗手間在哪呢,我想去洗手間。”

傅太太招來傭人,“帶溫小姐去洗手間。”

“是。”傭人恭敬道,“溫小姐請跟我來吧。”

“姨姨,我先失陪了哦。”溫迎走之前還說了一句,跟在傭人身後,步伐輕盈自信,從不低頭看路。

傅太太失笑,戲說一句,“鶯鶯這可愛勁,真想讓她做我的女兒。”

溫迎走到門外還能聽到這話,臉上漾開燦爛明媚的笑容,小姑娘還有臭屁勁,就喜歡別人喜歡她。

溫迎突然覺得肚子疼,從洗手間出來,傭人不在外面了。

第一次來,沒人指引,溫迎一不小心就迷了路。

走了幾分鐘一個人影也沒看到,拐進一條道時,眼前突然出現一座小二樓的房子。

地上覆蓋著茫茫積雪,通往那扇緊閉的大門的路被清掃出來。

溫迎好奇地走上前,手放在門上試圖推開大門。

一用力,吱呀一聲,門真被她推開。

光亮的湧入,讓她看到裡面還有一扇大門,溫迎繼續推開第二道。

越往走越深。

周圍靜到沒有一絲絲聲音,空氣中卻也不見半點塵埃,溫迎看得出來這裡有人居住的痕跡。

她像是尋寶的孩子,接著推開幾道厚重大門,她累到喘氣,抬眼間,只見燈光柔和的內室,一個少年坐在輪椅上,手中捧著一本書在看。

光線落在他身上,那一刻溫迎懂了什麼叫做畫中人。

聽到動靜,少年抬眼朝她看了過來。

那雙眼睛黑漆漆的,讓溫迎想到夜晚的海面,平靜死寂,沒有任何情緒湧動。

只是看到她的到來,少年很疑惑,“你是誰?你怎麼會到這裡來?”

溫迎對中文的認知始終不太深,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她此刻聽到的這一個聲音。

那一瞬間,只是覺得這聲音過於好聽了。

人對外界是有審美和感知的。

在溫迎眼中,這把腔調有溫柔,對,就是溫柔。

可她這時也不太懂,那溫柔下藏著的清冷。

這裡很少有人踏足,何況是一個如此陌生的人。

她的出現對他來說是冒犯。

“不管你是誰,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該回去了。”

溫迎哪裡肯乖乖聽話,她邁步朝他走近,滿眼好奇地打量他的樣子。

“你的腿怎麼了?”

為照顧他的情緒,這話沒人敢在他面前提起。

也怕觸及他的傷心事。

但傅硯樓倒是不覺得有什麼,他多看了眼前的小女孩幾眼,平平淡淡地說,“受傷了。”

溫迎啊了一聲,眼裡溢位了心疼與同情,“肯定很疼吧。”

那樣的眼神,傅硯樓見過許多,他心平靜氣沒有起伏,“疼過了,沒感覺了。”再痛也會過去。

溫迎拉了張椅子坐在他旁邊,雙手托腮,她有一雙獨一無二的桃花眼,黑亮純粹又精緻,“我大名叫溫迎,爹地媽咪說歡迎我來到這個家裡做他們的女兒,所以取名迎字。我小名鶯鶯,黃鶯的鶯,媽咪生我時窗外有黃鶯鳥飛來,又說我剛出生時聲音就好聽,所以就有了鶯鶯這個小名。”

她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跟一個第一次見面的人說那麼多。

她自小便被身邊人眾星捧月,主動的事很少做。

她說完就問,“大哥哥你叫什麼名字?”

“我自我介紹了,你也該告訴我你的名字哦。”

雖然他沒想知道她的名字,但傅硯樓還是告知,“傅硯樓。”

溫迎歪頭,依舊保持她的好奇,“哪三個字?我有好多中文漢字不太熟悉,你能告訴我嗎?”

“伸手。”

溫迎張開手掌。

傅硯樓在她手心寫下三字,一筆一劃,動作不疾不徐,似是讓她能跟著記。

傅、硯、樓。

溫迎眼睛一亮,“我認識這三個字。”

傅硯樓收回手,白皙修長的五指合起腿上的書,繼續擱在腿上。

溫迎問,“你爹地為什麼給你取這個名字。”

傅硯樓也不知她能不能聽懂,慢聲說,“硯字有恆心堅定之意。”

從某一方面來說,居領銜地位。

“樓,是我母親的姓。”

溫迎嬌嬌軟軟地念他名字,“傅硯樓。”

“大哥哥,你爹地媽咪一定超級愛你。”

她話題轉得快,“愛能抵萬難,所以我相信你的腿一定會很快好起來的。”

傅硯樓有些失笑,“你多少歲,怎麼懂這個。”

溫迎張開十個手指頭,好驕傲的樣子,“我十歲了哦,上個月剛過完生日!”

“十歲。”傅硯樓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還很小。”

溫迎哪裡見過笑得這麼好看的人啊,甚至連臉上的笑弧都有動人的溫柔,他身上那股陰鬱的氣息完全被這笑驅散,讓他看起來愈發平和溫潤。

溫迎絲毫不覺得十歲小,她班上女同學都有喜歡的男同學,但她還沒有,她問,“你多少歲?”

“十六。”

這一年的傅硯樓十六歲。

“大哥哥。”溫迎捧著臉蛋,“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人!”

她眼光自小就高,一歲時就只挑好看的東西拿,醜的一眼不帶看的。

看人的眼光也是如此。

傅硯樓注意到她的字眼,“你見過很多好看的人?”

“我的朋友們都很好看,男的女的都好看。”

私下還跟珺之偷偷聊過,那幾個男的誰最好看,甚至還想以後要嫁給他們之中的誰。

可是他們都比不上眼前的大哥哥。

傅硯樓的出現對審美有極高要求的溫迎來說,簡直是到了驚豔的地步,就像她最喜歡的鑽石。

閃閃發光。

溫迎自動把眼前這個好看的人規劃為她朋友,“哥哥,改天你到港城來玩,我把我朋友都介紹給你認識啊,到時候你肯定已經能走路了。”

傅硯樓低下頭,“估計走不了了。”

溫迎不喜歡他這麼說,特別信誓旦旦地說,“大哥哥你要對自己有信心,你肯定能站起來的!”

怎麼說呢,她覺得眼前的大哥哥就該完美無缺,不該有任何缺陷。

就像是一副上好的畫,那上面不該有其他不該有的墨點。

傅硯樓看著自己沒什麼知覺的腿,眼裡落下一層黯淡,只是抬起眼什麼情緒也沒有,“你相信我能站起來?”

“肯定相信啊!”溫迎拍拍胸口保證,“我這個人呢,說話很靈的,你也要相信我才是!”

溫迎輕輕拍著他的大腿,認認真真地嘟囔著,“厄運厄運快走開,不要來煩著我大哥哥。”

傅硯樓被她的可愛勁逗笑,淺淺的笑意在他嘴邊瀰漫開,那笑容擴大到臉上,直到整張臉都覆著笑。

他笑時眼睛弧度微彎,眼角眉梢皆是柔和春色。

太溫柔。

溫迎前不久學會一個詞語:一笑傾城

她當時不懂有什麼笑容能配得上這個詞語。

直到此刻此刻,這四個字突然變得具象化。

溫迎心跳砰砰砰,劇烈的像是要跳出嗓子眼。

十歲的她好像一下子情竇初開。

傅硯樓目光投向她,發現她痴迷的目光,唇畔再次掠起笑,“鶯鶯。”

溫迎回神,“哥哥,你笑起來可真好看。”

溫迎在腦海裡搜刮所知道的詞語,“把人迷得…迷得神魂顛倒。”

傅硯樓,“……”

她所以喜歡的,她會直白表達,“我好喜歡你。”

她喜歡的東西,她就想擁有。

十歲小女孩的喜歡能代表什麼,傅硯樓對上她的眼睛,笑笑,“你來這裡跟你爹地媽咪說了嗎?”

溫迎咬唇,“我迷路了,沒跟他們說。”

傅硯樓猜到了,“我叫傭人來把你送回去。”

溫迎抓著他手,“可我不想回去那麼快。”

“為什麼?”

“我今天就要回港城了,以後都見不到你了。”

傅硯樓一頓,“你為什麼想見我?”

溫迎,“你長得好看啊,看著你心情就愉悅。”

好看的東西她都想拿下。

傅硯樓,“……”

他一個廢人,有什麼好看的。

傅硯樓轉動輪椅來到書架邊,把腿上的書放回原位。

這才道,“你不屬於這裡,總要回去。”

爺爺他留不住,誤闖他生命的小女孩,也只是他的過客。

溫迎走到他輪椅旁邊,“那我再多陪你一會就好啦,沒有人陪你,我陪你呀。外面熱熱鬧鬧的,你這裡這麼冷清,一個人待著多難受呀。”

傅硯樓提醒,“你不回去你爹地媽咪會擔心。”

“你幫我跟姨姨說一聲,我媽咪跟姨姨在一起。”

“姨姨?”

“就是你媽咪呀。”

“你沒見過我,怎麼會認出我來?”

“姨姨說她有一個兒子,長得特別好看,我猜肯定是你。”

她果然跟黃鶯一樣,嘰嘰喳喳,給沉寂的傅家小苑帶來生機。

“好,那我說一聲,你在這裡再待一會。”

“好啊。”

溫迎看到一本書,但是放得有點高。

她搬過一張椅子來腳踩上去,伸長手臂取下書架上的書,沒注意到腳下踩空,整個人從椅子上摔了下來。

裸露在外的面板在地上摩擦出血。

“哎呦!”

傅硯樓從手機上抬起頭,瞳眸微縮,“摔疼了嗎?”

溫迎搖搖頭,嗓音細細的哽咽,“我沒事嗚嗚嗚。”

說著,一滴眼淚卻從眼眶掉出來砸在了地上。

“好疼。”她眼眶紅了。

嬌滴滴的小姑娘受不得半點疼。

傅硯樓兩手握拳垂在腿邊,嗓音有些緊繃,“別哭,你先起來。”

溫迎雙手撐地起身,坐在了椅子上。

看著輪椅遠去,眼淚流得更洶湧。

溫柔好看的大哥哥不管她了嗎?

看著小腿上滲出的血跡,溫迎哭得鼻頭都在紅。

聽到輪椅的聲音,溫迎抬起一張小臉,那臉上滿是淚痕,淚珠子順著臉龐滑到下巴再往下滴。

梨花帶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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