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為的改變非一朝一夕，而樂君羨並非專家，他只覺得任重道遠。他阻止了念念轉圈子，“念念，停一停，要暈了。醫生，請問我需要怎麼做？”
善念念停下來，眼神澄澈清明。“不暈，舒服。”
在別人看來痛苦的事，之於善念念卻是享受。
餘聲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患者，近乎神蹟的存在，他多了絲鄭重和虔誠。“日常的康復訓練仍要堅持，尤其對聲音、色彩以及刻板行為的矯正。鼓勵她多說話、多溝通，多一些集體社交。另外，專業層面的我希望你能信任我們。最好保持每週一次心理諮詢。”
君羨大為詫異。心理諮詢要兩位教授親自來做嗎？要知道掛這兩位頂流專家的號，已然費用不斐。他如果還是那個萬人矚目的鋼琴家，自然不在話下，可眼下……
一分錢難倒英雄漢，他必須好好計劃一下未來生計了。“那……費用？”
回答他的是凌晚庭。“費用可以按市價，但我有個條件，就是念唸作為一個特殊案例，可以出現在我們的學術研究中。”
這是一個很有誘惑力的條件。只要同意了，近乎享受最好的心理服務。
君羨望著念念，她對他們的談話似乎完全沒興趣，只在自己的世界裡沉浸。
“醫生，我很想讓念念接受最好的治療，但我希望她過正常人的生活，而不是被實驗研究的物件或載體。”
他的話讓凌晚庭肅然，“這一點你可以放心，我們會保護念唸的隱私。你如果不放心，我們還可以籤一個協議。”
君羨喜出望外，這自然是極好的選擇。他站起來，向著兩位教授恭敬的行禮。“我代表念念，謝謝您。”
凌晚庭從桌上拿出了一張名片，遞給君羨，“諾，以後諮詢去我們的私人診所。”
君羨接過，上面寫著“餘舟唱晚”心理諮詢室，含了兩位教授的名字。診室座標是帝京大學旁邊百米。
樂君羨帶著善念念離開了醫院，回到了棕櫚泉公寓。
他必須儘快制定一個計劃，幫助念念克服障礙。
善念念回來後又去練琴了，她對此樂此不疲，彷佛不知疲倦。
君羨網上下單，買了幾本書籍，不光是自閉症、心理學的，還有營養食譜。
念念的飲食結構太單調，她正處於長身體的階段，要吃好才行。
下午七點多時，門鈴被按響，是送快遞的。
君羨驚訝於電商網站的快速服務，接回來一看，盒子上只有收件人的名字，卻沒有寄件人的，顯然不是他買的。
莫非是他央音的同學寄來的？該不會是惡作劇吧？
善念念湊了過來，歪著小腦瓜，萌萌噠地問：“雞蛋？”
哦，她的肚子餓了，滿心滿眼只有雞蛋。
君羨下廚做了飯，晚上十點多，他洗漱完，照顧念念睡下，才開啟快遞盒子。
一個相簿、一本日記呈現在眼前。
相簿的首頁是母女照。君羨一眼就認出來，那雙如貓科動物的大眼睛。至於她的母親許宜安，君羨之前在網上搜尋過，帝京大學數學系副教授以及教導主任。
照片旁邊寫著：小寶貝念念百天了。
如此看來，快遞是念唸的親人寄來的。這麼私密的物品，大概只有一個人能有。
想到這人棄念念不顧，君羨之覺得義憤填膺，悲憤難平。
相簿裡記錄的都是念念照片，小姑娘越長越漂亮，直到八歲。
君羨不在意念唸的美醜，他更關心她的成長曆程，以及可能的造成自閉的潛在因素。
他隨手翻開了日記。
簪花小楷。筆跡清秀，是女人的風格。
第一頁：1995年6月25日，這一天，是值得慶祝的一天。醫院的診斷結果，我懷孕了。想到肚子裡的小生命，我要更加努力工作了，爭取評上正教授，給她最好的成長環境。
天曉得，我就知道她一定是個小公主。
第二頁，時間直接跳到了1996年4月3日。記錄的十分簡約，順產，小棉襖，5斤8兩。一切平安。
君羨嘴角上揚起來，他彷佛看到病床上的女人，溫柔地抱過小糰子，親吻她的額頭。
快速地翻動日記，在1999年9月的某頁，上面寫著：三歲半了，念念還不會說話，讓她叫爸爸媽媽，她也不吭聲，眼神和我們完全沒有互動。我們帶去了帝京331醫院，醫生做了長長的測試，將念念診斷為先天性自閉症。我的天，瞬間轟塌。
這一頁紙皺巴巴的，君羨可以想見，那位天國母親寫下這些字眼時，一定哭了吧，水漫紙卷，泣血悲傷。
穿過時間的縫隙，他看見知性的母親拿著識字卡，一遍又一遍教小女孩認。
“一二三……”
“大、小、多、少……”
“貓、狗、牛、羊……”
然而小女孩只顧著地墊上的玩具。
靜夜裡，紙頁簌簌翻動。時間來到了2001年。
“他終於還是決定離開了，我能感受到我們南轅北轍，漸行漸遠。可我不甘心，我不想念念懂事時，發現自己沒有爸爸，單親家庭的苦我受夠了，我竭力挽留他。可男人的心啊……”
日記在這裡被撕掉了一角。
但君羨已經猜出來，念念的父親放棄了她們母女。
之後中間空了幾頁，然後繼續。
“我把念念從醫院接回來了，孩子很瘦，眼鏡顯得愈發大。大概她也瞭解了父母的狀況，悲從中來。就在我獨自傷痛時，念念她開口了，她叫了我‘媽媽’。我等了五年，盼了五年，她終於開口了。”
“不止如此，她彷佛開啟了天賦之能，我訓練她記憶時，她每次都完美得給出答案。我承認，我的記憶很好，但念念把我的基因強化了，她是個天才。
天才在左，白痴在右。”
後面的日記，又有幾頁被撕掉了，時間到了2004年，念念八歲。
君羨有了新的發現。許宜安沒有再分享念念的天賦，日記裡瀰漫著濃濃的憂傷。她幾次寫到“她才八歲，她才八歲啊！”
這種悲傷從何而來？
若說為念念傷心，這些年大概也該看開了，為什麼最近半年情緒如此低落。
除非……
君羨聯想到那場車禍，萌生了一個令他自己都為之震驚的理由，車禍是念念母親自導的？
當時交警提過，被追尾的女司機同樣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也許她只是太疲倦了，對未來失去了信心，想結束這場曠日持久的康復戰？
但他很快壓抑了這個念頭，斯人已逝，死者為大，他怎麼可以這樣卑劣地揣測她？命運既然將念念送到他身邊，他只要好好將其撫養大就好了。
不，不只是撫養，他還要把念念培養成一個有用的人，真正的天才值得被世界矚目。
雖然現在已經是凌晨三點多，君羨毫無睏意，他在構思一個偉大的計劃，計劃中念念星光熠熠。
前途是光明的，過程是曲折的。無數次的崩潰，無數次的折磨，甚至動了將她送回孤兒院的念頭。但君羨終於堅持了下來。
十年。
昔日孤女已長大，娉婷妙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