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子孫女離開書房後,武安侯拉下臉訓許川,“你為何鼓動如玉南下饒州?”

許川躬身賠罪,說出來心裡話,“末將不想讓您再以身涉險。”

沈尚直的次子沈文功領命去了北庭,北境之危明年必解;安王在南部蠢蠢欲動,若不將其遏制住,大夏危矣。

放眼當今朝堂,能令萬歲信任並倚重的股肱之臣只有兩位,已六十八歲高齡的太傅鄭作忠和六十一歲的武安侯沈尚直。太傅乃文臣之首,不可能離京。

武安侯身有舊疾,今年七月又在觀音廟受了重傷,元氣大損。若他再冒著重重風險南下,定是凶多吉少。

沈存玉雖年幼,但她是武安侯的嫡親孫女,又是身負赫赫戰功的女將軍。也只有她能代替武安侯南下震懾肖小,也可在緊要之時,調動南部各州兵力,圍攻安州。

在沈文功代替沈存玉去鎮守北庭時,這步棋便已經定了,只是武安侯不捨得讓孫女冒險,想支開她,自己再次南下。

許川又道,“小將軍年紀雖小,但她得侯爺您親傳,末將保護南下查案的欽差,便是領兵攻克安州,也不在話下。”

存玉那丫頭倔得很,現在是誰也別想攔住她了。武安侯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若是戰起,必生靈塗炭。能不戰,便不戰。”

“末將明白。”若能掌握安王炸臥龍堤的證據,令安王伏法,當然是再好不過。

武安侯叮囑道,“莫讓存玉去宣州給沈戈添亂。”

許川直起身軀,“小將軍知曉輕重,徹查臥龍堤案後她若想去宣州,末將是攔不住的,末將也不想攔。”

“侯爺,末將覺得,不能僅憑一塊胎記、一兩個山野百姓的證言,就斷定沈戈不是小公子。這次南下,末將會去烏沙鎮和江汀村,親自查證沈戈的身世。除了小將軍,末將還想帶上曾伺候小公子的乳母和丫鬟一起南下,請侯爺應允。”

武安侯又何嘗不盼著,沈戈就是自己的孫兒。

只是想到那孩子在宣州城外碼頭轉身走遠後,偷偷抬袖擦臉的動作,武安侯就心痛難忍,吩咐道,“不要驚擾沈戈,儘量暗訪。不管他是不是彥義,老夫都希望他往後的日子平安順遂。”

許川笑道,“沈戈心儀林姑娘,也不知他這幾個月,去沒去林家提親。”

“他那點心思,也就他自己覺得瞞得好好的。”武安侯也笑了。

“正是。”許川看起來一本正經,心思卻十分不正經。

他想著若他到宣州時,林如玉還未許配人家,自己便暗中給沈戈拱幾把火,促成這樁好姻緣。

***

“阿嚏!”

練完武功正用冷水沖澡的沈戈,忽然鼻子發癢,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累癱在地上的生子立刻跳起來,把布巾遞給大哥,“哥快把頭髮擦汗。”

剩下的小哥幾個也忙著給大哥遞衣裳、遞鞋子。

沈戈胡亂套了身裡衣,大咧咧道,“我好著呢,你們快洗,洗完早點睡覺,明天還得早起呢。”

“是。”沈戈的六個小弟齊聲應下。

沈戈現在除了忙生意,便是日夜不輟地跟著鄒順他們勤練武功,六個弟弟也被他拉著一塊練。

藝多不壓身,沈戈要帶著弟弟們在這五年內練出一身真功夫,等叔祖派來保護他的人離開後,他們哥七個每個人都要能獨當一面。

“東家,有快舟送來急信。”沈戈出了浴房,候在門邊的莊明立刻道。

“進屋再說。”沈戈快步回房,開啟信封看過後,垂星眸冷靜道,“安王世子賀炯明跟隨安州查徐露元案的官員一起離開安州,前日已到祁縣。”

見沈戈如此平靜,鄒順好奇問道,“東家不怕麼?”

沈戈坦然答道,“怕有什麼用?該準備的我都準備好了,剩下的,聽天命。如果賀炯明就是假安自遠,那就看他的命硬,還是我的命硬。”

“我沈戈能活到現在,靠的就是命硬。”沈戈把信湊到油燈上點燃,然後伸懶腰打了個哈欠,“祁縣的訊息都需三日才能送過來,太慢了,咱還是得養信鴿。”

第二日一早,沈戈便把訊息送到了林如玉面前。

林如玉也如沈戈一樣平靜,“等安州的車隊到了,我去城門口看一眼,就知道其中有沒有假安自遠了。”

沈戈趴在桌子上望著林如玉,吐槽道,“賀炯明這個名字還真夠難聽的,安王一定是缺火,才給四個兒子取了這麼多五行屬火的字。還有,賀炯明如果常貼著面具到處跑,臉上肯定長了不少大紅疙瘩,二妹看一眼就成,看多了會噁心的。”

林如玉點頭,深以為然。

十一月最後一天,宣州城紛紛揚揚降下今冬第一場雪。

宣州太守祝蒙楨領著宣州城大小官吏站在城門外,恭迎安王世子賀炯明的大駕。

遠遠望見親王世子儀仗時,城門口的百姓忍不住歡呼。

“世子來了!”

“世子到了!”

路邊食肆雅間內,圍坐在炭火邊吃烤栗子沈戈和林如玉對視一眼,起身推窗向外張望。

白茫茫天地間,一隊身穿紅色盔甲,手舉各色各式旌旗的官兵緩緩走來。

官兵四馬一行,齊頭並進,整齊肅穆,綿延望不到尾。宣州城沒見過這麼大陣仗的百姓們都被鎮住了,說話都不敢大聲。

安王世子的侍衛隊持刀操戈,分列左右。一名侍衛正站在林如玉所在食肆前,雙腳叉開穩穩站立,手握刀柄抬頭,一雙鷹眸緩緩掃過食肆緊閉的門窗,落在林如玉和沈戈所在房間的窗戶上。

好敏銳的的洞察力。

林如玉擺手示意沈戈躲開,才將窗戶關上,然後又小心推開,滿臉好奇地向外檢視。

見屋裡是個年輕貌美的小姑娘,侍衛鬆開握刀的手,左移幾步,在食肆門前守衛。

林如玉目光掃過兩排侍衛,看向遠方緩緩駛來的,兩匹棗紅駿馬拉的馬車,以及馬車旁緊隨的十幾個親衛。假安自遠的四春隨從中碩果僅存的安佳春,不在其中。

“世子千歲,千歲,千千歲。”

馬車停在城門口,宣州官員帶領百姓們跪迎安王世子,林如玉透過窗,緊緊盯著馬車。

朱漆雕花車門開啟,頭戴金冠,身穿蟒袍,腰束玉帶的安王世子賀炯明從車上下來,抬手攙扶鬚髮花白的老太守祝蒙楨起身。

因離得遠,沈戈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但安王世子賀炯明的側影他看得清清楚楚。這側影,竟與假安自遠有八分相似。

沈戈垂眸,見林如玉緊扣窗欞的小手已在微微顫抖。

扶起祝蒙楨後,安王世子轉身,含笑抬手,請眾官員和路兩旁的百姓們起身。看到他的笑臉,林如玉周身血液瞬間凝固,然後又猛地噴薄沸騰,林如玉身軀不由自主地顫抖。

安自遠,賀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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