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夏侯衡也不知道路蕃的年紀竟如此之小。

他作書給路家時,只是聲稱要給夏侯惠當部曲,最好是未及弱冠、膽略過人,可培養成為軍中將率的那種。

哪料到,門第不高底蘊不深的路家,諸多後輩子侄中惟有路蕃一人可堪培養呢?

且路家或許也是擔心路蕃年紀太小而被夏侯衡拒絕,故而先前回復書信時,只是說路蕃未及弱冠、尚未婚配。

待路家將路蕃送來洛陽,夏侯衡見到的時候一切都晚了,也只能將錯就錯了。

沒辦法。

路蕃來都來了,他不可能將人遣回去吧?

況且,看在夏侯惠第一次為家中謀利,就膽敢張口要販馬三成利潤的份上,夏侯衡便覺得一直長兄如父事事操心也不好,如何安置路蕃就讓自家六弟自己決斷罷。

“君盛不必多禮.”

微微愣神過後,夏侯惠很快反應過來,含笑步前扶起路蕃,還順勢讚了句,“嗯,果然一表人才,不愧將門之後也!”言罷,執路蕃手引入前堂分主次就坐,“君盛一路兼程勞頓,可用過餐食否?”

“勞將軍掛念,蕃已用過了.”

甫一坐定的路蕃,聞言又直身拱手,有些拘謹的作答。

“嗨,都說了毋庸多禮.”

伸手隔空往下按了按,夏侯惠笑容可掬而謂之,“你從祖路將軍乃我先君部將,且你我兩家多有來往、不乏親近,依此論序,君盛猶我子侄輩,在此如自家,不必拘謹.”

“唯.”

這次路蕃依言不復行禮,而是含笑輕輕頷首。

見狀,夏侯惠便尋了些家長裡短與他攀談,如路家各支如今過得如何、陳留以及整個兗州民間現今有沒有名聲鵲起計程車人或草莽啊,還有問及他讀過那些兵書、習射時百步十矢中的幾何啊,等等。

效果也很顯著。

原本還小心翼翼作答、姿態不乏恭敬謙卑的路蕃,不僅神色不復拘謹,也偶爾還會主動提及了些許趣聞。

算是緩過初見的陌生感了罷。

是故,夏侯惠也終於可以問及他的年齡,“君盛今歲年幾何?且你家中大人可知,我雖在中軍任職,然而職責卻是守戎在淮南否?”

“回將軍,蕃今歲十四.”

或許是家中給他提及過年少難臨陣之慮罷,路蕃聞問時神色再次恢復了恭謹,聲音還有了一縷急切,“蕃家中知將軍戍守在淮南,亦在臨行時叮囑蕃到了淮南後當謹慎任事,不可意氣而添將軍煩惱.”

呃,好吧。

你家中大人可當真是心寬啊。

不過,依著當今世風,年十四也不算小了。

就如我那天不假年的三兄年十六時,便有馳馬射虎之舉了。

心中感慨了聲,夏侯惠也斂起了笑顏,緩聲說道,“君盛膽略兼人,屈身為我部曲,乃我幸事也。

然而,君盛終是年歲太小,不可隨我往赴淮南.”

“將軍,蕃雖年少,然卻.”

不可免的,路蕃當即直身拱手辯解,但話語還沒有說完,就被夏侯惠抬手給阻止了。

“我非是質疑君盛才略,而乃心有顧忌.”

夏侯惠是如此安撫他的,且還發問道,“嗯,君盛,你家中尊長可曾提及過我五兄否?”

神童夏侯幼權?

路蕃一聽,眼光便暗淡了下來,有些木然的點了點頭。

他當然聽說過夏侯榮。

且還知道夏侯惠如今提及是何故——無非,是以夏侯榮年十三便死難漢中為由來佐證行伍兇險,勸阻他莫要再堅持罷了。

果不其然。

見他點頭後,夏侯惠便長聲嘆息,“我五兄七歲能屬文,有過目不忘之異。

先君甚器之,以為他日必可興吾家者也,亦攜入軍中言傳身教。

然而,惜哉,年十三便死難漢中!此乃我家之不幸也。

今君盛亦乃路家後輩翹楚,我豈敢忘卻前車之鑑?”

言至此,夏侯惠還撩起衣袖露出小臂與手腕處的傷疤,語氣殷殷謂之,“行伍兇險,登鋒履刃乃慣常之事。

且賊吳歲歲興兵犯淮南,我猶難免臨陣受創,何況君盛仍少年郎邪?此乃君盛不可隨我往赴之故也。

我知君盛才幹過人,有沙場建功之志,不若且待數歲後身軀健長,再來尋我如何?”

待數歲後?

還好,至少還有機會.

原本神情有些失落的路蕃,聞言又略顯昂揚,很爽快的作答道,“唯,蕃謹從將軍之言.”

沒辦法,不爽快也沒用。

夏侯惠看似是在徵求他的意見,但其實已然做出定論了。

路蕃是過來充任部曲的嘛,如果連唯命是從的覺悟都沒有,夏侯惠又怎麼可能將他當作心腹培養!

“善.”

拊掌讚了聲,夏侯惠將讓孫叔前去幷州購良駒之事說了,且以午後閒來無事為由,拉路蕃外出尋了個空曠之地比較射術、考較武藝等示以親近,儘可能讓這個被自己暫時拒絕的少年郎,不會生出沮喪或不甘等負面情緒來。

事實上,他是多慮了。

路蕃雖年紀小,但也不是不知好歹之人。

自然也明白他不將自己帶去淮南,那是出於愛護之心,且得悉他早早就準備了良駒刀兵以贈,心中更是生出了一種被視為手足之感。

自身不過一布衣,且還是年僅十四的少年郎罷了,能被身為中堅將軍的夏侯惠選為部曲,已然是慶幸;而今竟被如此重視與厚待,人非草木,焉能不知恩感激邪!

但素來寡言語的他,也沒有說什麼感激的話語。

有些事情記在心裡就好了。

且日後歸去陳留桑梓後,勤讀兵書與弓馬不輟,力爭讓自身早日成才,進而能為夏侯惠效力,那才是最好的報答啊~

二人在日暮時分離別。

源於翌日天子曹叡閱師饗將士的干係,夏侯惠趕在城門落鎖前入城,前去中堅營的駐地宿夜。

雖然有坐營副職在,約束將士或準備接受閱兵等事無需他操心,但不管怎麼說,他仍是名義上的將主,連個臉都不露的話也說不過去。

中堅營坐落在宮禁外城的東側、建春門的內側,幾乎與太倉挨著,隸屬中護軍管轄而並非是坐鎮在司馬門之內的中領軍所管制。

依著以司馬門分隔中(禁)軍、外軍的慣例,中堅營乃是屬於外軍的。

只不過,估計過些時日應是要迎來變革了。

前番歸來成親時,長兄夏侯衡就私書知會他廟堂諸事時,還特地提及了此事。

源於蜀吳頻繁犯境的關係,廟堂之上已然有了聲音,聲稱每每洛陽中軍馳援前線時,諸如中堅營、中壘營、遊擊以及驍騎營等皆要出征,不可免會讓宮禁之內的守備薄弱,故而建言改制。

以保留各營建號,層層選拔合計六千士卒歸入禁內為中軍(禁軍),常年戍守宮禁不從徵外出;其餘將士則轉給禁外的五校尉或他部督領,職為守衛京師與外出討不臣,如漢時的南北軍故事。

對此,天子曹叡仍沒有明確表態。

因為他知道,當真如此改制了,會讓士族迎來染指洛陽中軍兵權的機會。

畢竟,如今的制度雖有些不合理,但可以確保兵權都在宗室或譙沛元勳子弟的名義掌控之下;而若保留建制將各營拆分了,如今的他可沒有那麼多人選分出去當將主。

除非,效仿先前以虎豹騎為骨幹擴建成為驍騎營的方式,從宿衛虎士中挑人選遣入洛陽中軍各營任職各級將佐,將兵權牢牢控制住。

又或者,等到宗室或譙沛元勳子弟能力與資歷,都可堪出任中軍將軍、鎮軍將軍或撫軍將軍職了,再恩蔭一些外姓元勳子弟為佐,由此來避免鎮守京師的兵權旁落。

【注1】

在這樣的考慮下,天子曹叡將各營改制暫且壓了下來。

不過,也壓不了多久。

因為曹丕在位期間,就曾以司馬懿為撫軍大將軍、陳群為鎮軍大將軍了。

有過這樣的例子,曹叡也沒有充足的理由繼續拖延太久。

畢竟,他總不能否定曹丕的舉措吧?

更不能直接說,是因為現今宗室大將凋零與譙沛督率青黃不接、不想以外姓執掌京師兵權,從而寒了眾臣子之心吧?

而夏侯惠如今陡然想起了這事,是因為進入中堅營後看見了張虎。

原本督八百騎卒的張虎雖然也隸屬於中堅營,但一直都是駐軍在洛陽城外的別營。

或許是翌日天子饗將士,坐營副職這才將張虎等騎卒招來,以便明日整營陣列森嚴的接受檢閱吧。

對此,夏侯惠也沒有過多糾結。

且本著長夜漫漫、百無聊賴之心,在裝模做樣隨著坐營副職巡過營後,他便尋了張虎過來閒聊。

嗯,主要是先前他從幷州歸來時較為倉促,也沒有時間問過張虎在定襄郡殺胡口伏擊柯比能的經過。

也正好當作今夜打發時間的談資了。

“公賁今引騎入城宿夜,乃是翌日天子閱師之故乎?”

待張虎應邀而至,夏侯惠便如此笑顏發問。

但張虎的作答卻是令他一時愕然。

曰:“回將軍,此一也。

另一緣由,則是末將以及麾下八百騎卒,自翌日後便不再隸屬中堅營了.”

——

【注1:魏時中軍、鎮軍、撫軍三將軍地位常僅次於驃騎、車騎與衛將軍,常領京師兵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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